有一个人必须死去。
小马抚摩着别在腰间的弧形剑,胸中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没有理由的。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把剑他也不知握过了多少遍。剑锷已被岁月消磨得光滑如明镜,手柄上缠着的白布业已破烂不堪。可是每当要杀人时,还是会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七年前他带着他的剑出现时,人们都嘲笑他。因为弧形剑是一门极难练的兵刃,练它的不是高手就是傻子。显然年轻的小马并不是高手,可他也绝不是傻子。他活了下来,这就是明证。他喜欢抚摩他的剑就像抚摩情人的身体一样。它已和小马的身体成为一体。就是走路吃饭甚至搂着女人睡觉时也会把剑带在身边。它是小马唯一能信赖和依靠的东西。记得有一次和一个叫小翠的妓女睡觉,那个女的是个雏,一摸起来就会咯咯地笑起来。可她浑身上下段段都是风骚,跟水做的似的,工夫也不错。她后来还是死了,原因是她动了小马的剑。当剑穿过她洁白坚挺胸膛时,她还瞪着惊疑不定的眼睛。你为一把剑杀了我?她说。小马点点头。拔出剑的刹那鲜血开出一朵绚丽的花,她才像泥一般倒下来。
没人能动我的剑,除非我死了。这是小马说的。可是听见过这句话的人都死了。因此它形同虚设。小马并没有朋友。作为一个刺客是不能有朋友的。小马相信死人或者是畜生都比人值得信赖。所以他养过一条狗。黑色的毛如缎般光滑,像狼似的。最重要的是它忠心耿耿。不过它也死了。在一次刺杀的任务中,小马在一座屋檐下躲了三天三夜。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几个夜。流香浮动的黑暗下的屋檐狭小阴暗潮湿,小马在那一动不动地守着。吃着硬冷的干粮,只有蜘蛛和老鼠和他做伴,它们会发出唧唧的声音,像是在嘲笑他。甚至有胆大的老鼠曾嘶咬过他。可他知道他不能动。因为屋檐的下面有足够多的能杀死他的人。幸好他已习惯这样。终于那个肥得像猪一样的人抱着一个女人从外面走来。可是谁也不能小瞧这头猪。他的手是天下最有名的手。富贵神仙手,每一根手指都足以要一个人的命。所以小马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时,首先就削掉了他的手,然后剑仿佛毒蛇般钻入了那头猪的咽喉。等他赶回家里,那只狗——被他关在家里的狗已经死了。肚子干瘪如漏了气的球。旁边还有几堆老鼠毛。看来这家伙已经饿疯了。小马很伤心,在埋它的时候就发誓以后什么也不会养了。
刺客是最古老且回报优厚的职业。然而他们甚至不如妓女是最见不得光的职业。小马认识一个叫小强的刺客,他想做出名的刺客,做梦时都在想,结果他的确办到了,他的尸体被人挂在城楼上三天且一丝不挂,他的肚皮上被人用刀刻着他的名字,那两个字大而鲜艳,那三天从城楼下过的人都认识了他。小马的客户会通过中间人和他们联系。告诉那个人的姓名,年龄,住址,习惯,他在外面养了几个女人等等。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
要那个人死。他们会先付五分之一的定金。等收到那个人死的消息后再付剩下的部分:把它们存在江湖上最有信誉的票号“利源”。当然也有赖账的,不过还好他们也都死了。曾有个客户跪在那抖抖索索地掏出银票求小马不要杀他。你坏了规矩,小马说,做我们这行的最恨这个。说完这句话小马就杀了他。其实小马很讨厌那些叫中间人的东西,他们像跗骨之蛆样吸着你拿命换来的钱。可是小马却不得不依靠他们才能找到生意。这是一种畸形的共生。作为一个刺客的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去庙里求菩萨保佑那些他们刀下的亡魂不要在夜里来缠着他们。小马对此嗤之以鼻,他宁可认为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只有一次他亲眼看到杀牛的情景,那头牛的血哗啦啦地流着,生命也随之失去。他突然地弯下腰呕吐起来。他决定以后杀人的时候一定要一剑给别人一个痛快。最紧张的却是出发前的那一刻,生死未卜。成与不成,难以揣测。很可能,这次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甚至于被抛尸荒野,尸骨无存。小马甚至听见过噬尸的野狼宽大的嘴里坚利的牙齿穿过他骨头的声音。“咔嚓”。小马很希望死后能有一个安静的埋身之处。想到这他又不禁用手摸了一下那维系他命脉的剑。他的剑只有一尺半长。薄而锋利,黑色的剑身,挥动起来无光无华。但谁也不能否认那是一把杀人的好剑。小马就把那剑别在腰间最容易拔出的地方。用宽大的衣袍遮住。他不喜欢那些大马金刀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兵器展示给别人看。今天他的对手用的是刀。可是他也不知道那刀是什么样子的。三天前小马收到一封短笺:
三日后午时,村西三里小山坳。洗净你的脖子带上你的剑。
小莫
字写得很难看。小莫是新近崛起的刺客。出手狠辣已隐然有高手的风范。作为刺客,兵器绝对是秘密。但从他写字的运笔情况看得出这个人八成用的是刀。要想在这一行里混出名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意味着你的身价会比别人低一些。小马也是一步步爬到今天差不多已经到了顶点。他很能理解这些年轻人的心态:向小马这样的人挑战以博取更高的价钱。小马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胆色。但他却也不得不去应战。如果不去他就得在杀手界消失。已经走到了今天是没有理由放弃的。刺客间的搏杀是最诡秘也是最刺激的。
因为无论如何必将有一个人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