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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流年逝

流年逝

(一) 慕绽阳说:他是与我几生几世纠缠不完的妖孽
那叫慕绽阳的女子沉溺在一段绝色的往事中不肯回头。她偶尔才会从那袅袅的薰香中探出身子,用她白玉石一般的手指轻点世人的浅薄,她定会说,若是那韩沉海来做此事,决不会如此不聪明。
慕绽阳只关心小镇中人们对男子的评价,末了她露一点鄙夷的笑,补充一句,若是那韩沉海怎样怎样。这习惯她已多年未改变。
于是韩沉海成了小镇中人们心底的关于神的膜拜。但在慕绽阳心底,他却不仅仅是神,他是她的血液,他是她的生命,他是她灵魂唯一的涉渎,他是与她几生几世纠缠不完的妖孽。在那一场与沉海的斗争过后,他成了她心底一个关于伤痛的永久符号。她再次走回人世,依旧是玲珑剔透的面庞,依旧是白玉兰一般挺直的身体,然而当她潜藏进往事的罅隙中残喘哭泣的时候,她心的裂纹又会再次裂开。她动也动不了,她说不出一句话,任泪盈眼睫她只在心底大喊,沉海,沉海,求你回来,只再看我一次,就一次,我就放你走!
十五年前那慕绽阳是梳两条油亮辫子、念新式学堂的女学生。她穿蓝布长裙,黑色方头皮鞋,一手提裙摆,一手怀抱新诗,似小鹿一般快乐地奔跑,她头上的白发卡像只白蝴蝶,随她一道翩翩起舞。慕绽阳眼如秋水,黛眉朱唇,挺直鼻梁,玲珑身段。韩沉海第一次见她就惊住,心里只得暗骂,该死的小尤物,让你美到如此,莫来害我。
韩沉海假装不屑的瞟她一眼,心却已狂跳不已,嘴上依旧说,这是几年来所写诗的一个汇总,没有出版商肯投资出版,只在朋友中传看,慕小姐可先拿走暂看,我们日后也可切磋切磋。
那日慕绽阳回家一夜未眠,终于见到韩沉海了,沉海呀!这念头已在她心底攒积了两年,自两年前读到韩沉海的诗,她就发现自己的灵魂开始变换方向。从前那十几年的生活好似白过了一般,那韩沉海告诉她新式生活的定义,教她追求自己的幸福,教她牢牢抓住自己的心。绽阳决定脱下旗装,开始迈进新式学堂,自那一刻她就在心底大喊,沉海,沉海!
她敬他为韩先生,这韩先生比她想象的更为清瘦,依旧是旧式打扮,青衫长袍,低着头匆匆地走路,不苟言笑。他眼神深刻,像什么,慕绽阳形容不出,那时她还未见过大海,她若见过,定会形容,那双眼睛如大海一般深刻。那时绽阳只觉得他藏着太多苦难,眼睛里有,嘴角有,就连他写诗用的白纸上微微用力而化开的墨迹中都有。
韩沉海的这一日,并不因见到了绝色女子慕绽阳而改变了什么,他依然痛苦,依然看不到方向。少年时残存的那一点轻狂,也早已在无奈的世俗中磨平了棱角。什么中国的新青年,新生活,这让他追求了多少年的向往,如今依旧渺远。诗集被禁,他没有一点的生活来源,满嘴的新新,他却只能依然穿旧式的长袍长衫。妹妹沉影与那慕绽阳一般的年纪,却每日像个下等人一样抹的一脸的黑灰在地里家中四处忙碌。韩沉海觉得自己真该被嘲笑,他所谓的新生活只是让这个家变的更穷更破,他还再有什么权利来写诗,写他的幻想,写生活的美好?
那时他的生活并不缺少如慕绽阳这般美丽单纯的女学生,她们所能表现出来的景仰之情,所能给予他的精神支柱,在他看来已并不重要。他也需要生存哪!韩沉海终于决定,答应富家女却云的条件,与她成婚,他即可被调往却云父亲门下的报社任主编。她曾经是他最鄙夷的那类女子,它曾经是他最不屑的那种报纸,现在他完全妥协,并且异常坚决。
因成婚一事韩沉海终日奔走于却家,深夜他归来时沉影一如既往的告诉他,那慕小姐又来看你,我已告诉她你即将结婚,她偏要说有些事情要和你当面讲清,这又是她留的一封信。
那一日韩沉海决定第二日见她,他已不能再躲避了。他拆开信来读,读后又后悔,那小女子已经疯狂了,她写,沉海,沉海,你何时肯离婚?我嫁你,我来赚钱,你可以继续写诗。沉海,沉海,我始终等你。
第二日韩沉海在家待到黄昏,那慕绽阳都未出现,而却家已经派人来喊他好几次了。他狠了狠心,轻声说一句,绽阳,我不会害你,你也莫要再纠缠。
他刚迈出家门,就有一女子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他心一惊,才几月有余,那慕绽阳竟已瘦成这样,双眼深陷,嘴唇黯淡,面色蜡黄。已是秋日,绽阳早换上了夹衣,蓝布长裙也变成了白色流苏裙子,她在那身衣服里显得如此可怜,身体空荡荡的,像木偶一样撑也撑不起来。
韩沉海见她这般,心早痛的不知哪里去了,先前准备好的那些叫她死心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只是轻揉着绽阳已散开的长头发,低吟着,绽阳,求你好好的,莫再这般。
那慕绽阳并不开口说话,脸颊始终挂着两行清泪,并不抹去,任它自顾自流着。沉海见她表情愈发的奇怪,并不仅仅是绝望,似包含着女子的坚强一般,那种阴柔的坚强。
沉海一把将绽阳搂进怀中说,让我们就此放手吧。这世界并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那种新生活,我已忘掉,求你也能忘掉,我们定不能守着理想过一辈子的。
这话说完,绽阳就顺从的从沉海怀中抽出身子,又是深深的望他一眼,然后像株没有重量的木棉一样,轻晃晃地远走。
韩沉海恍惚觉得这女子不一般,他甚至有种预感,他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生活都会和这慕绽阳有关。但是那又能怎样呢?他现在是眼睁睁的看着不足二十岁的慕绽阳在失望中消瘦,他明明可以拯救可是他没有。韩沉海又开始嘲笑自己,无论是走进新生活还是堕落进旧生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为难,一样的痛苦。他越发的感觉自己的渺小,他甚至怀疑从前是怎样的一股力量,使他相信他可以改变整个世界。他现在才意识到,他连自己也拯救不了,他只能顺服于命运。
妻子却云虽是富家之女,可是为人谦逊,通情达理,相貌又是百里挑一。沉海知道此生已负了绽阳,断不可再害一个却云,这女子值得爱,更值得敬。婚礼那日,众多来宾中,他恍惚瞥到一个熟悉的瘦小的身影,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绽阳,那女孩却朝他微笑,转身又消失,鬼魅一般。若是绽阳,定是浅色衣裙,白色发卡,用手指绕着辫子,单纯的笑,那女孩却着大红色旗装,笑意深藏,意犹未尽。
大概一年以后,韩沉海再次见到绽阳,两股长辫,浅衣素裙,白蝴蝶发卡,怀里抱着书快乐地奔跑,见到沉海后停下,捂着嘴轻声地笑。绽阳好象什么也没变,可是沉海觉得她已和从前不再一样。
韩先生,为何不请我去你家做客?早就听说却云嫂子美貌又善良,你竟不肯带我去见识。绽阳依旧轻笑着说了这些话,沉海却觉得她表情奇怪。
哦,应该带你去,今天就请你来。沉海知道把这样年轻美貌的女子请到家中不合适,可绽阳的那番话让他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沉海这样将她介绍给妻却云,慕绽阳小姐,沉影的同学。
那绽阳却自己走上前去说,不,我是先认识沉海,才认识沉影的,我是他的读者。
这话说完,气氛已显尴尬,韩沉海在一旁略有不知所措的笑着,却云和绽阳却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为他再版诗集的事情,两人似乎并未在意他。
那日沉海送绽阳出门,走到人少的地方时,沉海猛然停住,一把扳过绽阳的双肩大声吼着,慕绽阳,求你不要再来祸害我,祸害却云,我请求从此以后你离我们家远远的!
绽阳似乎预料到了这一切似的,依旧得体的轻声掩面而笑。沉海这才看清,她的确是变了,她的眼里多了一丝诡谲与凶狠。她不慌不忙的说,韩先生,你可否考虑好何时离婚?现在你生活无忧,锦衣玉食,甚至再版诗集都有可能,你还留恋那却云什么?你莫不是想要霸占她的家产吧。
提到往事,那韩沉海的心顿时软了下来,绽阳,绽阳,我已不再把你当孩子,但你可否懂得人间的爱情?
我是小,我是不懂!可我知道我只愿意与你一生一世,愿意为了你而失掉一切!
韩沉海再看绽阳时,她的神情又改变了,只似那天挂着两行清泪一般绝望,摇着头不停后退,再后退。沉海第一次为她流泪了,他说,绽阳,我们不是讲好就此放手了吗?你依旧年轻漂亮,为何偏要和我纠缠?我们再不能祸害彼此了,再不能了啊!
那慕绽阳挣开沉海的手,流着泪,嘴角却依旧挂着几丝隐约的笑,韩沉海,你定会为我后悔的,你此生也走不出我慕绽阳的阴影!
韩沉海只见那尚未成年的小女孩提着裙摆,疯一般的向远处跑去。她的白色长裙子在风中飞舞了起来,两股黑色辫子似毒蛇一般,从背后绕向脖子,勒紧,勒到死。那女孩的脸上开始出现不规则的蝴蝶斑点,她依旧笑着说,沉海,沉海,我始终等你。
这大概就是韩沉海对女孩时代的慕绽阳的最后印象。他后来见到的那女子依然叫慕绽阳,但她已长大,不再美丽,不再年轻,不再穿白色的长裙快乐的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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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辞水说:你并未凋谢,依然如花朵一样美丽
辞水第一次见到慕绽阳时,她已三十二岁。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人老色衰,勉强撑着一个空架子,靠一张胭脂涂抹的脸庞妖冶此生的最后几天。那辞水却挺正式地打断了她,不,绽阳,你依然美丽,并且从未凋谢,就如郁放的花朵一般清香。
慕绽阳愣了,那小她十岁、刚从大学毕业到报社实习的青年男子辞水,竟在第一次见面时喊她绽阳。她又想到韩沉海对她大吼“慕绽阳,你莫要再来祸害我”时无情的嘴脸,她猛的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感到心底积存了多少年的坚硬在这刻慢慢的化开了。
若在五年前,慕绽阳还是当红的歌女,现在也确实如她所说,人老色衰,靠从前的名声勉强过活。辞水是为了工作需要来采访她的,他从一大堆照片中选出了慕绽阳的这张脸,她吸引辞水的是那眼神,淡然平定,却并不麻木绝望,一眼就看出是心底还有世俗之爱、还有人间之希冀的女子。那辞水本以为要倾听绽阳讲一段身世凄苦、命运悲切的流年往事,谁料到他接下来遭遇的故事却是因一个眼神而纠缠终生、让那慕绽阳念念不忘的孽缘之恋。
十五年前我是素面朝天的女学生,和你一样年轻,有梦想,相信新式生活可以改变一切。那故事就在慕绽阳这种亲近而辽远的讲述中开始了。
我心底所有新鲜的认识以及对未来的幻想都是一个叫韩先生的诗人启迪的。那时我觉得这才是生活,这样活着才没有枉来于世。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沉痛地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就那一刻,我明白我是爱了,无可救要的爱了。
慕绽阳讲到此时的时候,沉默了好久。她像掉进了往事中一个巨大的缺口一样,再次沉溺于她年轻时代的爱与理想,她被压抑的讲不出一句话。
辞水凭着职业的敏感问,慕小姐,那后来呢?
慕绽阳突然怒了,她扬起头,大睁着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滚落。她提高了声音说,后来?你猜不到吗辞水?后来他不再爱我,他最先从自己建造的精神帝国中逃跑,他结了婚,那女子可帮他实现一切现实的理想!
慕小姐,你断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你为了报复他,从戴白蝴蝶发卡的女学生沦落到了歌女对吗?辞水紧逼着绽阳一字一顿地问,两人那气势,就像在对峙一个天大的秘密。
是的,是的,我不会放弃,可那韩沉海说我始终纠缠,说我是妖孽,他推着我让我一步步的远离他的家庭,他的富家妻子。我是要报复他,我要他此生铭记我,我要他后悔,要他痛苦一辈子!那慕绽阳歇斯底里的说完了这些话,终于哭出了声音。
绽阳,你真像我母亲,她为了一个已不再爱她的男人,坚决沦丧了后半生的幸福,卧轨自杀。她死后那男人才后悔,把我抚养长大,此生未再娶。
他竟后悔了,为那女子后悔了!辞水本想安慰绽阳,不料她哭的更凶,头发早已松散,目光一下子空洞起来,似乎只有绝望,绝望。你知道吗辞水?那韩沉海却始终没有后悔,他说我现在粗俗、堕落,他连眼皮也不再肯抬一下!辞水,我拿我后半生的命运在做赌注哪,我却输了,输了啊!
那日辞水回到家,眼前一直是慕绽阳悲恸的泪流满面的样子。他难以想象,那个人前人后均不苟言笑的绝色歌女,那个一向只低着头孤独的轻吟着的慕绽阳,在面对韩沉海这一段往事时,竟然肯丢进去一生的泪水与脆弱。
辞水只隐约记得幼年时母亲美丽冷漠的样子,终日踏着高跟鞋在屋内走来走去,把木质地板踏出愈发空洞的声响。母亲时而狂躁凶狠,时而坐在床边捂紧双唇没有声息地流泪。那时辞水就想走过去,像个大人一样搂着她的双肩,安慰她,或是陪她一同哭泣。可是直到母亲死去辞水也没敢那样。
辞水想到慕绽阳,只能感叹一声,这个比母亲更苦楚的女子!
第二日辞水再次去找慕绽阳,并且领了一个叫蝴蝶的女孩子。按说采访已完,两人缘分已尽,辞水却像看望朋友一样又来到绽阳处,他这般有情有义,这让绽阳好生感动。多少年来见到的都是冷漠的嘴脸,绽阳似乎已忘了礼尚往来,忘了朋友这样的概念了。
那日绽阳与辞水只谈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琐事,绽阳有时像孩子一般张大了嘴又惊又喜的高声问一句,真的啊?有这等有趣的事?那时辞水想,这慕绽阳年轻时不知会比现在美丽可爱多少倍,韩沉海宁愿选择世俗的生活也不愿选择她,想必那生活定不是一般的艰难苦涩。辞水最怕看到绽阳不屑的神情,她若那样鄙夷的一瞥,辞水马上就感觉出这个人心底的绝望,救也救不得。
他们讲话的时候,女孩蝴蝶始终一声不响的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她两腿紧闭,双手拽着裙边的流苏穗子拨来拨去。她一直面含微笑,美丽的大眼睛扑闪着,像藏着两颗黑珍珠一样明亮,那眼睛,始终注视着辞水,不说话,可已有柔情涌出。
绽阳看那蝴蝶可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小蝴蝶竟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绽阳埋怨辞水,守着这样好的一个女孩,你竟不带人家去有趣的地方转转,都已经在我这里耗了一下午了,想必也闷坏了人家姑娘家。辞水,你快走吧,知道你情谊深,改日再来看我也不迟。
绽阳本是为辞水、蝴蝶考虑,谁料她这话一出,辞水的脸马上阴了,并立刻打发蝴蝶先走了。那蝴蝶大概也是穷人家的儿女,自小只懂得服从,依旧一句话也没说,只深深的望了辞水一眼,就提着长长的流苏裙子赌气一般的迅速跑掉了。
绽阳再看辞水时,不禁又吓了一跳,辞水那神情与刚才竟有许多不同。他面容似凝了一层冷霜,眼神沉重苦楚,绽阳心一惊,这神情,是她从前多么熟悉,又多么心痛的啊!
辞水突然问他,绽阳,你可否依然爱着韩先生,可否始终都恋着他?
慕绽阳一愣,随即转过身去,语气有些生硬的说,辞水,我敬你为朋友,说了很多过去的事,现在采访已结束,你又来说这般无用的话,想要再来戳我的心吗?那韩沉海是如此的无情……
辞水打断了绽阳,一步步的走近她,双手按紧她的双肩,用几近恳求的语气问她,绽阳,绽阳,你想说那韩先生如此无情,不肯用心来守着你,不肯为你后悔,你早已把他忘却,心底不再有韩沉海这个人对吗?绽阳,你说对吗,对吗?
不,不,辞水,我骗不了自己,我无法忘却,他无情无义也罢,他是伪君子也罢,我此生都爱他,我始终爱他!
绽阳,我求你亲口说出来,你不再爱他,你恨他,你的心已空了,你在等另一个人,而不再是他,对吗?我只求你亲口这样说,我才放心,才会相信你已不再疼痛。绽阳,我这般的爱你,我又何必?辞水这话说出后,他已完全失态,他一声不响,只定定的望着绽阳,泪珠滚烫,开始不住的倾泄。
这是绽阳第二次见男人为她流泪,她觉得好生讽刺,一个是为了爱她,而十五年前的那个却是为了不再爱她。排山倒海,排山倒海呀!绽阳抹掉辞水脸颊的泪珠,她多心疼啊,这样年轻的脸庞,这样悲彻的绝望,她都有过。她轻轻的说,辞水,你认真听我说,我已不再肯骗自己,我此生只爱那无情无义的韩沉海,我恳请你也不要再骗自己,莫要因为同情我而说是爱我。
那辞水轰隆一下站起,刚才流泪时面容中的软弱已全无,他坚强决然地说,我正是因为不会再骗我自己,我才相信我此生只爱你这心里装着别人的慕绽阳!
听完这话,绽阳已觉天崩地裂,她心底竖了十五年的那面墙轰然倒塌,她在灰尘荡涤的一片废墟中答应了辞水,从今以后努力忘掉那与她纠缠了多年的韩沉海。
另一日慕绽阳去辞水处看望他,尚未进门就听见辞水与那女孩蝴蝶高声争执的声音。蝴蝶说,辞水,你是下定决心要娶那慕小姐吗?你不知道她心底已有了一个韩先生吗?
蝴蝶,你年龄尚小,并未懂得人间的爱情,这爱,就是不管她过去与将来如何,都想就此与她厮守一生一世。辞水面色凝重,一字一顿的告诉她。
那你说我怎么办?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你叫我忘掉你吗?你应当知道这就和另慕小姐忘掉韩先生一般不可能!
蝴蝶,你这般美丽聪明,为何如此看不开?我劝你断不能再纠缠了!
辞水,辞水,你告诉我,你何时肯离婚?我等你,我始终等你哪!
慕绽阳听到此处,心底开始绞痛,这场景,这对话,都是一字一字的刻在她的心底,刻在她十五年前年轻的面容上。她站在门口,头靠着墙,一动也动不了,她在心底大喊,孽缘,孽缘呀!
此时女孩蝴蝶提着长裙泪流满面的从屋内冲了出来,她见到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的慕绽阳,像见到鬼一般大叫一声,跑向远处。辞水也出来了,并未去追蝴蝶,脸上却有泪痕,绽阳这才明白,男人在说爱或不爱时都会流泪,并未是针对她慕绽阳一人才这样的。
绽阳问辞水,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一圈的人都不肯好好的、两两相爱呢?为什么每个人都甘愿被一个人伤害、又无情的去伤害另一个人呢?
那辞水看他一眼,良久,才沉重的吐出了一句话,大概,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吧。
那一日,绽阳在辞水的小屋中坐了好久,两人并未讲话,夜深了,也没有开灯。绽阳突然抱住辞水的头,又似惊天动地一般大哭着,为什么找一个人来好好地相爱要这么难?辞水,你说这日子何时有尽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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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韩沉海说:绽阳,绽阳,你终于回来了
韩沉海在看过报道《流年逝》后决定去找它的作者辞水,他不敢肯定那文章里姓慕的女主人公是不是绽阳。
沉海这些年过的并不好,妻子却云在婚后第二年去世,未留下任何子女,他的心也似死了一般,没有再娶。他在五年前见过绽阳一次,他先是在剧院门前宣传海报上看见“当红歌女慕绽阳”七个字的,那时他不肯相信,死也不肯相信。他提前几日买好了票,在惴惴不安中熬过了那几天,演出那日他坐在一个小角落,他在心底暗暗祈求着,绽阳,求你别来,那定不会是你的。
台上那美艳的歌者终于出现,她长长的辫子被高高盘起,镶以金钗玉坠,浅衣素裙变换成了数层几近透明的纱制衣料,眼神幽怨,手执一把仕女扇,在宽大的水袖与迷离的烟雾中演绎那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待到杜十娘唱到“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时,韩沉海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就走。
剧院只是很小的一个场地,那慕绽阳一眼看到正在起身的韩沉海,她顿时停止演戏,把杜十娘留在了那殉情的凄切一幕。绽阳追出沉海近千米,他终于停下脚步,他扭过身来,看那浓妆艳抹、依然着戏装的慕绽阳,他说,慕绽阳,是你自己决定要毁了你的,你不可再埋怨任何人,你都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粗俗、多堕落!
绽阳望着韩沉海,目光里只有沉痛,似那种痛能让她的心化做灰一般,沉海,别人可以这样子讲话,可难道你也不理解我吗?你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吗?沉海,你可否能够再爱我?
那韩沉海只是轻轻一笑,这笑容是慕绽阳多年从未见过的,他终于狠狠的吐出了一句话,慕绽阳,你说谁会爱你这个不再年轻不再美丽的歌女?
沉海转身离去,把身着艳丽纱衣的慕绽阳留在身后。那时绽阳定不会知道,此刻沉海眼里回放的,全是她十几岁时长辫子、蓝布裙飞舞的样子。
韩沉海在去辞水家的路上又想起了这些陈年旧事,他有点怀疑自己,当初对绽阳把那样绝情的话都讲出来了,现在,即使《流年逝》中写的是她又能怎样呢?莫不是自己这些年来始终念着她?念着她长裙飘飘的那个年代的笑容,也念着她替杜十娘哭诉“郎君自负妾耳”的凄凉?
沉海想到此时的时候,见从辞水家里跑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两股油亮长辫,白色流苏长裙,骨瘦如柴,用手捂紧双唇哭泣,恨恨的向远处跑去。她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白蝴蝶,被狂风刮的没有了方向。沉海心底像被什么猛击一下似的,他再次回到了多年前伤害绽阳的那个场景,那小小的绽阳在风中站也站不稳,他却毅然离去,面容坚决。沉海恍惚间觉得这是命运的一个轮回,他忍不住对那白蝴蝶一般的女孩高喊,绽阳,绽阳,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那女孩停下,止住了眼泪,一动不动的望着沉海,她眼里先是奇怪,接着变成了嘲讽,最后又是沉痛与绝望,伤心伤肺的沉痛,永无退路的绝望。那女孩却并未说话,只转身就走。
韩沉海这才看清,她并不是绽阳,那绽阳已经不再年轻,眼睛里只剩下感慨与忧伤。而这个十几岁的新鲜的女孩子,眼神中依然有希冀在绽放,依然有对未来的渴求。沉海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只是他觉得她像白蝴蝶一样美丽。那些时日沉海常常自言自语,你是绽阳还是蝴蝶?
这小镇毕竟太小,那日韩沉海与慕绽阳在街边不期而遇,绽阳身边还有辞水。那韩沉海只看了绽阳一眼,就对自己说,我并不在乎绽阳苍老到如此,可她竟有这般艳俗,这是我所不能容许的!沉海想到这里,就坦然的走了过去,并未与绽阳打招呼,也没有刻意回避。
慕绽阳看他已成了这样狠心冷漠的人,呆呆的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容已成了死灰一般的颜色。
那日回到辞水处后,辞水问绽阳,你可否依然爱着他?
是的,爱着她,并决定终此一生。
那好,我从今日起每日问一遍,直到你不再爱他,而肯嫁我。辞水异常坚决的说到。
辞水,你如此年轻,你又何苦?
绽阳,我这般爱你,我又何苦?
这话说完,两人已相拥而泣,为这几段相互纠缠而永无了结的乱世之情,贫贱之爱。
又一日,韩沉海再次见到了白蝴蝶一般的女孩,他追了过去,想也没想就高声喊她,蝴蝶,蝴蝶!
女孩停了下来,可看出她已不再悲伤,面容清丽可爱,她微张着嘴笑着,略有惊喜的说,真聪明,竟然猜的到我的名字!
韩沉海保持一贯的沉稳,眼睛含笑,微微躬着身子问她,蝴蝶小姐,你可否愿意与我结婚?
那小蝴蝶用手绕着辫子,低着头妩媚的问,因为我像年轻时的慕绽阳?
不,只因为你如花朵一样清香。
蝴蝶狡猾的笑了,呵,待到我三十岁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个小小蝴蝶更加清香。
韩沉海脸上僵持着那一贯假意的笑容,并没有否认,只是心里暗想,慕绽阳在这个年纪时可没有如此的精明,如此的看得开。
就这样,诗人韩沉海的第二次婚礼又开始轰轰烈烈的筹备起来了。那小女孩蝴蝶大概只是为了赌气,她以为辞水肯为她后悔,肯为她痛苦一生。而韩沉海完全是为了缅怀,十五年前那十几岁女孩快乐地奔跑的样子,在他心上始终挥之不去,哪怕隔了如此多年,他依然要把她娶回,作他的妻,一生一世的妻。
慕绽阳与辞水路过韩家大门时,两人都停下,绽阳恍惚的笑着,对辞水说,韩沉海要娶那蝴蝶姑娘了。
辞水见她脸上并未有忧伤,挂着浅浅的笑,只是目光散淡,又似沉沦到那毒一般的往事中去了。辞水轻轻地说,绽阳,你应当把他放了,这样才能拯救你自己。日子终归会好起来的,还有好长好长的路,好多好多的事,都在等着我们呢。绽阳,应当释怀了。
慕绽阳似乎并未听他说,依旧保留着那样不真实的笑容,那样散淡的神情,只自顾自地低吟着,这小蝴蝶的确像年轻时的我,沉海也算有情有义了,辞水你可真傻,怎么不抓住那只小蝴蝶呢?她真让人疼爱。绽阳说这话时,还是轻轻地笑,有时摇摇头,有时叹口气。她接着说,大抵人们喜欢得不到的和失去了的东西,像你母亲,她若不死,那男人怎可念起她的好,怎可为她悔恨一生?
辞水知道绽阳此时定是痛彻心扉了,他所了解的绽阳是一个有大爱、大恨的女子,她若是哭的肝肠寸断辞水倒也放心,偏偏她平静的连一滴泪水也没有。辞水觉得她成这样只可能是两种原因,一种是她已彻底看开,决定与韩沉海就此放手。另一种,辞水想也不敢想,他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母亲最后那一刻美丽绝望的笑脸,辞水说,要怎么让你知道我那样的爱你。
五日之后,那叫慕绽阳的绝色女子已化作亡灵。她与辞水母亲倒在了同一段铁轨上,她最后说,都是痛了一生的女子,定会惺惺相怜,只愿这段铁轨也带给我好运,让韩沉海痛苦一生,疼痛一生。那日她穿浅衣蓝裙,白色发卡,两条麻花辫子,乍看她就是十几年前的女学生绽阳,只是她眼睛中青春的光彩全部死掉了,死掉了。
慕绽阳最后倒下去的时候在心中大声喊,韩沉海韩沉海韩沉海韩沉海!
辞水独自一人为绽阳料理了后事,他在墓碑上刻着,吾爱的挚爱的真爱的永爱的。
中年男子韩沉海和女孩儿蝴蝶的婚礼依旧如期举行。众多来宾中,韩沉海又如十五年前一般恍惚瞥到一个穿红色旗装的神秘女子,韩沉海心里明白,那慕绽阳已不再,此生都无人再会与他纠缠。
当绽阳年轻的情人辞水走进婚礼大堂时,韩沉海坦然而热情的向前欢迎。哪怕他已看到辞水目光中不顾一切的那种坚决,看到辞水宽大的衣袖中有刀光剑影的杀气。韩沉海走近辞水,向他友好的点头,而同时辞水那把锋利的匕首已深深刺入韩沉海的心脏。韩沉海不动声色的按紧伤口,微笑着压低了声音说,我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本以为会是慕绽阳亲自动手,孰料那个女子的疯狂已传染了你。
这话说完,沉海将手松开了伤口,顿时鲜血如注,喷了辞水满身满脸。韩沉海依旧笑着,面色苍白,对辞水做了个了结的手势,然后轰然倒下。
大抵是辞水之前所服的毒药已开始显药性,他猛吐一口黑血,与沉海一并倒了下去。
只两分钟,就那么两分钟,女孩蝴蝶已认为自己的这一生被判了死刑。
从此女孩蝴蝶独自守着一个偌大的家,由不经事的女学生过度到了韩夫人。年月在她那愈发浓艳的彩妆、愈发暴躁的脾气中一点点的磨掉了。三十二岁那年她照镜子,一个有着庸俗的美貌、粗陋的皮肤的中年妇女的形象出现在眼前,那一刻,她才是第一次真真切切体味到了不知所措。
那日夜里,蝴蝶一人蜷缩在床上,她动也动不了,她说不出来一句话,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她只在心底大喊,辞水,辞水,求你回来看看我,只一眼,我就放你走!
她终于明白,流年的熔逝是这般容易。
用碎片拼贴的记忆 你告诉我 怎样完整?……

很长呢~~ 居然真的有人会看完~

谢谢你啊 丫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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