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什么时候不再讨论爱情,爱情就在爱情里面闪着光。
——题记
曼曼结婚了,嫁的男人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在怡景假日大摆了四十桌,红酒映着曼曼的婚纱雪白。新郎眯着小小的眼睛,秃着头顶很恳切地笑,腆着肚子的样子象只叼着嫩羊的大尾巴狐狸。喝了一点红酒之后我忍不住这样想。
听说曼曼认识大尾巴只有50天。那时候曼曼和我还曾在梧桐叶满地的闽江路上散步,她低着头说盐盐我是不是无法爱一个人到天老天荒,比如星子,去年我们打算结婚的时候两人都很兴奋,可真正走去领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害怕,结果就打了退堂鼓,半死不活地吊着。
傻瓜,这很正常,我拍拍曼曼的肩膀说。
曼曼和星子从大一时候谈起恋爱,那时我睡曼曼的上铺,每晚得听完曼曼一天以来的浪漫故事才被批准入睡。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总有一个男生在楼下等曼曼,还带着早点。那就是星子。外语系的小男生跑来追机械系的系花?星子被机械系所有大老爷们儿恨一大窟窿。他们咬牙切齿面色铁青日日叫嚣……革命阵线的对方大本营居然隐藏着如此胆大包天狂妄至极偷香窃玉卑劣无耻之恶徒放之贻害四方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谁也没想过会是这种结局。
见过曼曼的结婚证书,曼曼笑着,大尾巴也笑着。曼曼一笑起来我就觉得心酸,替星子酸。虽然我们都知道那张红纸厚如铁板又薄如蝉翼。
在陶匠酒吧看见星子一个人坐一张极大而且柔软的沙发,面前一堆酒瓶,头仰向黑洞洞的天花板。念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星子的眼睛一但忧伤起来就显得特天真。那晚尤觉如此。
拍拍星子的脑袋,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坐下来喝酒,在自己的心里掏来掏去,发觉是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被谁一脚踹进了老祖母的樟木衣箱——麻木着喘息……我的跳跳呢?我的跳跳啊……
念书的时候特天真,以为自己这一生定会找到相爱的男人厮守一生。没想到这一生最不能爱的跳跳会是我今生最爱的人。甚而跳跳和我的恋情,至今想起来仍有错觉深深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跳跳那样欲爱又止的眼神,所以跳跳出现时理所当然的史无前例的缴了我的械。大学时没心没肺的恋爱作派全然颠覆,跳跳真的变成我的一切。
这得从那年夏天说起。
机舱里有孩子大声喧哗,邻座的老太太不停地用“胡揪”(福州)话轰炸兼考验我的神经,从我的年龄一气问到妈妈的职业,接着细数四年来她和儿媳之间的各大小战争。出于对老人家的尊敬我始终用点头、嗯、就是就是、以及僵硬的微笑来应付。彼时是从福州飞北京,那一刻便深觉路途无比的长,只在心里恨不能飞机能快过火箭炮,以便逃过老太太的唠叨,尽管她很善意。
最痛苦的时候往往下一个出现的就是救世主。我从未见过比它更可爱的天使,我把它形容成天使有三个原因:首先,它和天使一样长着大大的眼睛和透明的翅膀;第二,它有效地解除了我在老太太嘴皮下的半植物人状态,以便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认识跳跳这件重大事情上来;第三,它后来崭露出来的高空跳水天份绝不亚于跳跳重重掉进我心里的准确性,让我叹为观止。
忘记说了,它是一只苍蝇。
与老太太相比,坐在我右边的那个男人真是出奇的安静。清洁的短发。黑色衬衫。驼色长裤。看起来象是设计师或是记者吧?那种宜人的气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磨炼出来的。在他的安静中,那只可怜的小苍蝇所发出的声响及不安份就显得格外醒耳醒目。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象一场柳暗花明的喜剧。苍蝇在男人头顶盘旋,原本是想着陆在杯沿的吧,却悠悠地把自己落在了男人面前的橙汁中。苍蝇在金黄的的橙汁中划水,嗡嗡地象只焦燥的小艇。
男人招手之后,空姐的碎步很快地迈了过来。
咳……小姐,这里有一个小家伙没买票就上了飞机。男人用温和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
不会吧……。圆脸空姐惊异的表情象风一样在我脸上瞄了一眼。我立刻鼓起眼睛,表情一览无余的清白。
呶,在这儿。麻烦你连着它的座位一起带走。男人呵呵笑着把橙汁端给空姐。
无从考究那只在三万英尺高空被泡在甜蜜橙汁中的小虫下场如何。反正我由此认识了跳跳,并且从三万英尺的高空跌入了情网。
这个胖乎乎的天蝎男子,温和幽默,对四周的人都很好。身上永远有洁净的气味。见多了城市里男人们形形色色的暧昧眼神,跳跳有些害羞的笑容就象兵荒马乱中的一座寺庙。我心里藏了那个温暖的符咒,日日去寺庙里上香。这是个理所当然的美梦,再没有比它更让人快乐的象征。
跳跳认真工作的时候,我抱着肩趴在床边,象一只贪恋主人气味的小狗从镜子里偷偷看他思考时的眉眼。这世间除了他以外再没什么可吸引我。
跳跳写写停停,我便会爬去他身上撒野,用牙齿乱啃一气。然后他笑,用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打我的屁股,发出噼叭清脆的声响。这只会让我愈加放肆,直到他仰面大笑着叫我小妖精,我才会缓缓将自己安定下来,还念念不忘地用喉咙里含混不清的气息触摸他的耳廓。
常常在深夜时分爬起来仔细打量跳跳孩子一样的脸,从头发到牙齿。然后亲吻,从头发到牙齿。直到跳跳的胳膊象章鱼一样握紧我的腰。唉,小妖精,我的小妖精啊……
当我们终于镇静下来,用身体彼此贴近。我便只想这样紧贴着他的皮肤,感受他的体温和轻轻吹过耳际的呼吸。那些空气被我们弄得潮湿,雪白的枕套也大汗淋漓。我就这样迷失在跳跳的颈窝中,一遍一遍地睡着,一遍一遍地醒来。我们都不是对情欲无法自控的人,坚持着爱情与性的统一。我们都还固执地存留着单纯与脆弱,容易快乐,也容易破碎。
有些人从你生命中路过,你不会记住他的样子,也不会记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只是,某一天你在街上和一个人擦肩而过,心里隐约地问起,我见过这个人吗?爱着跳跳的时候,我会蜷着脚坐在阳台边长久地思考这个问题。不是为我自己,只是为着跳跳。
为什么会如此爱你?很多时候我被自己掩埋在这个近乎白痴的问题里一个人吐着烟圈,固执地以为在过去的某个时段某人地点曾见过跳跳。翻拣自己一成不变的过往,实在找不出可以与跳跳形成交集的地方。没有答案呀没有答案,于是全部归咎于前世。呵,真得是前世吗?我哑然,继而嘲笑自己大把的年纪还会相信这么烂漫的解释。
可跳跳呢?跳跳呀,你的前世遇着了谁?
小蟹是跳跳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有惊人的聪慧以及出世的美。小蟹与跳跳过去的往事无从考究。只是偶然被跳跳提起她的种种,我会支颐凝了呼吸仔细去听隐在在跳跳语言中的悲凉。自始至终我就知道她是跳跳的最爱;自始至终我就知道跳跳走不出小蟹给予的一切,无论那是短暂的幸福还是刺骨的疼痛。
盐盐,你该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太老了,爱在很久以前就用尽了。不会再爱。
……
盐盐,你听见了没?盐盐……
……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爱别人了。盐盐,我的小妖精,你明白吗?
……
小傻瓜,不要不说话呀,小脑瓜里想什么呢?嗯?乖……
……
我还能说什么呢?连哭泣的权力都没有。虽然走去哪里我都象是跳跳的女朋友,可我知道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每每想起这些,我在房里走来走去象一只困兽,听着自己的脚步惊心动魄地响。我是什么,是什么呢?只能沿着模糊的快意和迟钝的空间无方向飞翔,飞了那么久,那么辛苦,而唯一的希翼就是让跳跳爱上我就象他爱小蟹,就象我爱跳跳。
我是在宁静的湖边种植木槿属植物的双鱼座女子,体内蕴藏生生不息的感情。即便在那些心迹渐沉的日子里,我仍会夜复一夜地幻想那些不可能上演的浪漫。是什么样深刻的感情让我有足够的力气隐忍——他情迷时拥着我的身体却唤着小蟹的名字。我咬着唇,我一声不吭,我隐忍眼泪。我是谁,我是盐盐,双鱼星座下的妖精。可是我恐惧。
我想做一个游戏,象小孩玩失踪那样。
跳跳熟睡的时候我已经上了飞机,带了简单的衣物和跳跳的一件深蓝色T-shirt,胸口有大大的Teddy Bear,憨态可掬好似跳跳的睡相。模糊的星子游移在机舱外蓝黑的天际下,深度的抽泣后我把脸贴近Teddy熊。是的,是的。还有跳跳的气息。
我把自己丢了,丢在荒凉的F城。那是我所能达离跳跳最远的地方。那里人很少,空气相对洁净。不象清晨的福州街头总有一万个人在买一万碗鱼丸,一万辆汽车在吃一万个红灯,一万家店铺正在拉起门帘,一万只猫开始找地方睡觉。可我还是会裹着毛毯,在每晚的七点三十五分收看天气预报。F城的寒风凛冽,常常让我的手干裂。我便一路流着泪,一路数落着手背的裂纹,一路听着福州的阴晴。
偷偷想着跳跳的时候,我的爱情一败涂地。
在屋里窝了一个冬季,还未看见春季的迹象,F城的夏季已经焦燥地来了。我用清洁的蓝白格子棉布做窗帘,趴在窗台上看黄沙满天,以及远处土墙下站着的维族少女们红润的脸蛋。我学会了和她们一样给自己编麻花辫,还学会用少少的清水洗脸同时把眼泪擦干。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跳跳的Teddy Bear T-shirt浸泡在水中,再挂上雪白的墙。然后每日每夜睁着大眼睛看Teddy Bear对我笑,笑,笑。
如果无法遗忘就坚持记起。
如今我坐在N市的陶匠酒吧,在伏特加的醉意间迷糊浅笑,忆起我那年轻的失踪。跳跳的模样已不甚清晰,只是我还有一个女儿,十分的刁钻和十二分的可爱,有浓密的黑发和高高的鼻子,连睡着的样子也和跳跳很象。我用很多的Teddy bear堆满她的床头。她困了累了醒了饿了会叫我妈妈。她还很小,不会缠着我问为什么没有爸爸。
有些人从你生命中路过,你不会记住他的样子,也不会记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只是,某一天你在街上和一个人擦肩而过,心里隐约地问起,我见过这个人吗?渐渐浅忘跳跳的日子里,我仍然会蜷着脚坐在阳台边长久地思考这个问题。不是为着跳跳,只是为着自己。 http://wma.real2000.org:80/real2000wma/2003-03-01/xtp/ygr/20.wm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