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蝶衣
他的名字叫作冉分阳,便是分享阳光的意思。从小他就生活在农村,一个穷得掉渣的村落,而他的祖辈也是一个穷得掉渣的家族。他的爸爸是农民,他的妈妈也是农民,农民也是一个职业,不能够光耀门楣,糊口也是一种成就,于是冉氏一族便一直在那一亩三分地上躬耕劳作,即使在时代的大潮下,依然根基稳固。
我想说的就是这样一个背景,冉分阳在一开始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后来,他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便在此刻,他已经工作了,一个广告公司的艺术总监,金钱确是糊口的东西,所以能够糊口就可以了,多了反而会生锈,不只是铜子,人的心灵也一样会被氧化,他这样认为。但他是家族中第一个走出村子的人。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镇上的火车站的候车室里。闲暇之余,他喜欢一个人来到车站,站在天桥上,凝望南来北往的火车,小时侯,在他的家乡东侧也有一段铁路,那段铁路是日军开采矿山留下的,在他的记忆里,残存的只有大货车往来时惊天动地的汽笛,他发誓今生一定要坐一回火车,但是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实现。机会有很多,但都被公路客运代替了,这正如小孩子吃最后一块果糖,从不咀嚼,任其慢慢融化,以期在口中甜的久长一些,坐火车虽然不比吃糖,他只想在心中甜的久长一些。
这样,看火车也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既然养成,便很难改掉。偶尔他也去候车室坐坐,给予乞丐一些施舍,然后陷入沉思,沉思那些手脚健全的人怎么会沦为乞丐。
就在那次,他再次来到候车室。人不是很多,黑裤白衫的他立刻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他皱皱眉头,方欲离去,外面却适时泻下了一场春雨,逼得他退回了候车室。他在厅堂中缓缓漫步,就像自己的艺术在万众瞩目中得到宏扬,这只是一个小镇,候车室的人也只是寥寥而已。一次偶然,他发觉她正注视着他,当他回头看她的时候,她也没有避开他的眼神,似乎本是旧相识,便没有什么做作,一切便是从这凝视开始的。她并不是很出众,但长长的睫毛,深黑的瞳仁勾画出一种桀骜不驯的眼神代替了所有的美丽,那时她穿着一件杏黄色至膝褶裙,和他妈妈以前穿的那件很相似。他嘴角扬了扬,勾起一丝微笑,从衬衫里摸出一支烟,用随身的笔写下了一排数字,放在身旁的座位上,转身走出候车室。
外面的大雨缓和了许多,今年的春天好比人生的道路,风雨不测。总在人脆弱时,来得无比突然。他瑟缩了一下,将衬衫上排的扣子系上了一个。站在天桥上向南望去,雾蒙蒙一片,铁轨两旁的红蓝指示灯熹微的光辉,仿若原野里孤独的焰火,既残酷绝望,又无助伤神。又一列火车进站了,玻璃窗清洁无尘,透过窗子看过去,一家三口正在说笑,孩子还小,专心地吃着零食,爸爸和妈妈则在一旁含笑地看着他。其实幸福真的很简单,简单使我们没有理由去残忍错过。就在周围的东西,有的人信手摘来,有的人却苦苦追逐了一个世纪,连边也没有沾到。前者选择的是清静与恬淡,后者选择的是忙碌与奔波。他的爸爸妈妈都已经绝死,幸福也随之一起灭亡。火车徐徐开走。再次回到候车室,她已经不见,随之不见的还有那只烟。
他喜欢繁忙的工作,因为他不想静下来,静下来等于沉迷,更使人有许多堕落的想法。他谈过三场恋爱,初恋只持续了三个半月,女友到部队当了一个光荣的战士,恋情宣告终结。第二场是在与前女友分手第三天开始的,半年后,他弃她而去,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当中会变很傻,他讨厌这种傻气。第三场的交往算上比较正规的了,他们牵了手,接了吻,上了床,然而恋情假如在未结婚的前提下就发展到上床是注定没有好结果的,他们也分手了。他今年二十七岁,属兔。人都说属兔人的婚姻是高贵而幸福的,他努力地等待,等待幸福时刻的到降临。
公司刚刚接到一笔大生意,于是特派遣两个人去上海进行创意企划,完成整个广告的流程。他成为其中之一,另一个是制作部的高级女职员,有着动听的声音和楚楚怡人的外表,加上一派天生的姑苏少女独有的温婉,他一时被同事羡慕到了极点,然而他淡淡甚至于冷漠地不予理睬。
飞机扶摇直上,穿入云端,窗外白气翻滚着.舱内两人相邻静静地坐着,女人耐不住寂寞,扭头道,我叫林.他并没有收回转向窗外的视线,半晌方淡淡地说,我已经知道了.
那么你呢?
你已经知道了.
她沉默了,又过了许久,才说,我想我们该谈论一些工作的事情.
他并没有回答,没有回答就是已经回答,他本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在有灵感时,你就是不给他任何意象,一个艺术的构思也已经在他心中形成雏形;然而没有灵感时,就像现在,给他三百杖责他也不会吭一声.但不说话并不是思索,思索是一件很疲累的事情,所以,历史上的许多思想家的生活都是不快乐的,甚至于都很短命。现实世界里,自以为看破红尘的人往往都挣扎在名缰利锁中,这就是作名人的好处,能够大言不惭地谰言与抨击一切,而到了最后,往往陷入自相矛盾中。
她终于保持了永久的沉默。两个小时后,飞机驾临了虹桥国际机场,外面又下起了零星碎雨,这不由得令他想起了车站的那个少女。其实那天他在烟上写下的是自己的网号,然而一周已经匆匆逝去,网络还如霁雨初晴的海洋,风平浪静。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拂去旅途的灰尘。两人住进了一家典雅的宾馆,他在1212号,她在1211号。
上海就是上海,如果说巴黎是欧式风格的标榜,那么上海就是东方文明的奇葩,他很久都想来上海,品茗一下中国最大的城市,更想去追寻一场爱情的极端。因为一个美女,你可以经受住考验,然而此时,姹紫嫣红中必将令你留恋忘返,浦东是一种风格,南京路是另一种风格。他是一个执着的人,但是他更喜欢这种变化。有些措手不及,印象却会久长一些。上海话是一种艺术,很矫情的艺术。正如在瑞士开一个银行帐号,没有几十万的资本会让人耻笑,所以到了上海,一定要入乡随俗,过一下小资们的生活,穿着牛仔T恤,选择奔波与劳累,脸上还要洋溢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这是第一天,他独自走遍了上海的每一个角落。
网络是一个浩瀚的世界,这个高科技的产物使人类前进了一个时代。他很早以前就很喜欢上网,喜欢左手掐着烟,右手控制着鼠标,上信息网站点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或是BBS到原创部落发表自己的随感,见地或者是纯艺术的东西,再或者就是上QQ上海聊,后者占用了大部分的时间,聊天是一种虚拟的享受,他讨厌虚拟,却沉溺于享受,现实本来就是矛盾的,不要问太多的为什么,追问只会让我们失去追问的愿意。所以,他仅凭着瞬间的思维来决定下一刻的行动,没有原则,没有习惯,原则是束缚快乐的桎梏,习惯是压抑生活的磐石。
像往常一样。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QQ,页面上的彩色图标纷纷闪烁起来。他没有心情理会这些生命里最平凡的过客,直接点了系统信息,然而除了几个广告外,什么也没有,像是失去了什么,他无奈地关掉显示器,拿起日记本,翻看一周前的记录,重温那邂逅时刻的每一个细节,渐渐地,他睡着了。
她终于来找他了,她是一个有 原则的人,这同时是她身为高级职员必须具备的素质,她怕他在一大早跑出去,所以,5点,便扣开了他的房门,他打开门,又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最不了解的就是这种人,这是一个另类的人种,正因为另类,她无从选择怎样看透他或者是说服他一起开展工作。
日记,是一个人真实的流露与表达,甚至可以说成是一种卖弄。向自我的卖弄。所以假如一个人失去自我的时候,看看日记,总会或多或少地找到一点自我的痕迹,然而,他把日记当成一种心灵的发泄,一种对当日的忿满所作的恰如其分的说明与诠释。所以日记上所记载的潦草的人生本是不快乐的,她合上了摊在桌子上的日记本,退出了房间。
他记得他作了个梦,梦见了漫山遍野花丛中,绿草芬芳,彩蝶飞舞,虽是一般的黄,然而却各尽研态,美艳绝俗。醒来已经是下午,那里有什么蝴蝶?都市的喧嚣早已惊走了天使蝴蝶的迷梦,留下的也只是蝶翅上的一丁点灰尘。
黄昏,彩霞凌日,垂落夕阳,他喝了一杯牛奶,便结束了一天的餐饭。不经意间,打开电脑,QQ还在线上挂着,几乎所有在线的朋友都向他发来了信息,他挨个点击瞥过,不过是你好之类的客套话。而今西方相见早已经屏弃了HOW DO YOU DO,中国仍然矢志不移。直到最后,他才点击了系统信息,几个广告过后是一个请求通过验证的信息,附加信息里写着:
香烟上的数字已经化作灰烬,但你是否依然还记得我?
他立刻通过了验证,并加为好友,于是那个唤作蝶衣的女人上线了。
分阳:你好!
蝶衣:你好!
分阳: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蝶衣:许是很久,但只要等待的东西,等的越久,你才会越明视她的价值,倍加珍惜。
分阳: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早该选择放弃。
蝶衣:不执着的人永远得不到幸福。
分阳:你为什么叫做蝶衣?
他一直感觉她应该是黄色的,黄色的蝴蝶。正如那天,他梦到的一个样子。生活就像童话,在他几乎失去信心的时候,她终于出现了,就像寂夜绽放的一个焰火,就像久旱泼洒的一泓甘霖。与她在网上的交谈中,一点一滴都透露出过多的难能可贵。
第三天,他找到她,她还在思索如何与他开始工作,他却自己找来了,淡然地打了声招呼,他说,我想我们该开始工作了。
飙车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刺激,一种对生命的挑战,一种垂死地刺激,他开着租来的跑车承载着她在郊区的公路上飞驰着,他很平静地开着,她也平静地坐着。一切都很自然,自然的使人类很容易想到意外。
但没有发生意外,跑车停在路旁,两人倚车而立,面前是一片绿油的麦浪,清风拂过,翩翩起舞.
我想你应该抽一支烟,也许会更有灵感.他说.
是的,可是我只抽女式香烟,她从包里摸出一个细长的烟盒,烟名他没有看清,只看她掏出一支,淡淡地点上,悠然的抽着.
他微笑了笑,寂寞的人都是这样来打发时间的,那么你也是一个寂寞的人.
不,我不是,我抽烟只是为了做出更好的成绩,你是幸运的,因为你是唯一看到我抽烟的人,我工作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
他为扬了扬嘴角,那么你和我不同,我抽烟只是对心情的一种勾兑,享受一种上瘾的孤独,我喜欢灵魂的漂泊,漂泊是一种难以言名的快乐.至于工作上的灵感是只能碰,找是找不到的.有的时候,喝一杯威士忌,听一曲华尔兹,会来的快一点.
麦浪依然绿油,清风带过一阵醉人的香气.他和她都掐灭了烟蒂,等待着一种心灵的萌动,一种思维的迸发,一种理想的交融.
当孤独变成习惯,当绝望形成规律,当空虚凝成定式,人类的天性便会产生应有的变态.都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就不是一种奢侈,浮华的生活也是一种充实.而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充实.激情中寻找恬淡,就像历尽千难万险寻觅到爱人一样欢欣.威士忌得到的是一种淋漓酣畅,咖啡则是苦涩优柔.他喜欢用爱尔兰咖啡勾兑威士忌,喜欢的不是酒的本身,而是勾兑是的快乐,带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刺激.
这是第十一杯.他笑了笑,将杯盏推到她面前.她显然已经醉了,仍然义无返顾地饮了下去,两腮的红润看去是一处醉人的风景.
回到宾馆,他将她抱上她的床,她拉着他的手,小声说,我们本可以一起享受孤独的.
他没有说什么,关上房门,关了灯,上了她的床,他饥渴地带有几分旷野地要了她,火热充斥着所有欲望的心灵.
如梦如幻,激情过处,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醒来后,她说她喜欢他,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他微笑了笑,我们是在一起享受孤独,怎可以打乱游戏的规则.他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留下她自己独自承受激情过后的死寂的失落.
后来,他们共同制作的创意企划受到了公司的嘉奖,广告的产品也迅速占领市场.其实那则广告的主体意象不过是一片麦浪.
他还是自己,过着独居的生活,谁也不知道他这个住在哪里.他没有朋友,或者说他的朋友只在网络里,只有一个人,只有蝶衣.他梦幻中的蝶衣是黄色的,黄色的裙子,和他妈妈的一个样子,和他妈妈一样美丽.
蝶衣:我们只是彼此生命里平凡的过客作一场梦,受一点惊,明天就能够忘记.
分阳:当情感真正泛滥时,忘记只是一种逃避,走过许许多多的歧途之后,才只到等待的人就在眼前.
蝶衣:醉迷虚拟不过是一种幼稚,我所期盼的也是异常超凡脱俗的爱情,然而这情感是要以平常为前提,我早已经过够了颠沛流离.
分阳:是的,都市中总有许多奢靡扎眼的事物,繁华过处,入目也不过是水中弯月,我想逃避现实,你来告诉我该怎样做?
蝶衣:我们似乎有所不同,现在终于知道了,我有一具漂泊的躯体,你有的,却是一颗漂泊的心灵.忘却吧,在我回来的时候.
他又来到天桥,点燃一支烟,望着苍茫的夜色,烟雾呛得他满眼泪水,泪水迷蒙中,刚刚驶过一列客车,绿色的外壳,在那里见过,在哪里呢?
婧来到他的身边,她已经跟踪他很久了.
你怎么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他说.
我怀孕了,是你的.她说的很平静,然而眼里噙满泪水.
假如你的话属实的话,那么去堕胎吧,所有的费用我来付.
分阳,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爱上你.
我也没有想到.
他还是走了,他所给予她的只有这些.爱,居然会在他生活的氛围内出现,很可笑,就像去说鸡下了一个鸭蛋一样可笑.
柳絮飘飞装饰着这纷繁的世界,看不透,也早已经遗忘.若干富丽堂皇的店门像是乞丐一样痛苦地张着饥饿的嘴巴.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那里,生命的里程还有多久才能达到终点,他已经疲累了.婧说她就是蝶衣,也就是说,真正的蝶衣根本就没有出现,她只是一个替代,事实上毫无意义.她将她推下了天桥,就像九年前他妈妈推他爸爸,他推他妈妈一样,在高空划一个美丽的抛物线,被驶过的客车碾的粉碎.他想蝶衣,真正的蝶衣.因为他越来越发觉她真的很像他妈妈,尤其是那黄色的褶裙.
他要离去,就像海子,远方有他美好的憧憬与向往.他不会坐火车,他从来都不坐火车.
BY 分阳于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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