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尽繁华
------ 献给深海鱼儿
1 引子 在许多时候,我摘下几片栀子的花瓣,将若干放到嘴里,艰难地咀嚼,品尝着已经落满尘垢的平淡滋味。剩下的许多放在摊开的手掌心里,迎着轻风,令它们干脆地飞扬在风里。最后,仍然留恋我手掌的,我会无比珍惜,视为珍宝一样充分地呵护。我狠狠地攥紧手掌,努力地收紧,指甲刺透我的肌肤,污浊的花瓣汁液从缝隙中渗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裙衫上。这一刻,无比欢欣与满足。 这一刻,我泪流满面。 即使时至今日,在经过三年时间的磨合,我仍然保持这一习惯,无论这在现实中意义如何。我一直无法对自己的记忆收归私有,同时在主观的思维上收放自如。所以,在面对那些被心灵寄予许久的无数意象,依旧情难自已,由不得我在那时定要重新回放旧日的的若干片段。曾有很多这样的时刻,仿佛置身于已经荒废许久的绝世田园,我看到自己遥远的一段时间里在某一个地点徘徊辗转的足迹,看到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站在星空之下翘首等待。我仍然可以听得清楚悠悠溪水流过的声音,以及他在细雨中自嘲的冷笑。那些破碎的记忆竟是如此清晰,如水般澄澈,水为无形之物,所以单言破碎,仍旧藕断丝连。记忆同样,在幻梦中,渐次朦胧,渐次明朗,渐次实在,继而会渐次虚无。 2 最后的忘却
我叫秋樱,三年前,我十九岁。 有一刻,我站在小镇唯一的高中的操场上,我有些呆痴地凝望着这个我生活了了整整三年的校园。那些隐匿在暗处的所有经历,一时间全都喷涌出来。即使是脚下的小昆虫,萦绕在花间的无数彩蝶,这些在凡时曾被眼睛忽略的东西,骤然间,在我的头脑中深刻起来,它们爬行,跳跃,飞翔的每一瞬间都莫名其妙地轻轻扣动我的心弦,这样一只自然杳然无味,然而它们快捷地连接起来,形成一条极为条理的胶片,我在里面看到学校生活的点滴,这又莫名使我心疼起来。那个时候,我闭起眼睛,耳畔犹可听到胶片的声音。我对自己说,我在告别学校,我在用泪水将十九年以前的青春残忍埋葬。 我没有参加高考,事实上我不为没有可能的事情做任何徒劳。其实在此之前,我早已注定休学,但这个决定又毕竟是在高中两年后才逐渐形成的。所以,纵然上学已经没有意义,我仍然觉得拿到毕业证是比较实际的做法。我很努力地这样做。我想学习一定不适合我这一种人,至少这将成为一种扼杀思想极端方法。尽管在于此时还不曾有太多逆言,然而,这终究会酿成一种无法遏制的潮流翻滚下去。我想,我这样的人,有一天会被来者饮誉高尚。 小镇的南部临界是一条河流。它不甚宽广,然而,仍然有陌生人站在桥头拍手称叹。于我来说,他们确是陌生人,因为我常常去,但每次从那些人身畔经过,用余光看到的都是迥然而异的面孔。许有过一两次,对若干又抱有似曾相识的态度,但擦肩而过确然是很短的时间,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名的平静与安逸,即使我站在远处努力追索,在心中凝成的印象仍然浅薄的无以复加。在我看来,他们如此平凡而且甘于平凡。 我一直在做被平常人看来无法解释的事情,举例而言,我总是径自来到河桥。假若没有人在,我的心灵会有一瞬间的困惑与失望;而即使有人在,又觉得这实在的留存实在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们都不与我说话,纵然在某个时刻,某个人,他同样形单影只,但他就是不与我说话。后来我一直在想,某个人与我说话,我会怎样?答案总不是绝对的,归终又以沉默结束。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很多时候,我与自己讨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我就是喜欢讨论。我像某些意识流小说家塑造的人物一样,想到什么做什么,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走向,举止或者生死。我想我该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死是很简单的事情,紧握一把尖刀,抵住自己的胸口,那尖端只要刺入三公分,仅仅是三公分,这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啊。三公分的长度,在一定的条件下,折合成时间,进率不知道,许会存活三分钟的时间。就这样很简单地死了,死竟离我们如此之近,甚至于在我们诞生的同时也在以一种隐晦的方式酝酿着死,只有过程长短的区别而已。 那是很小的时候,我看一个死人。是一个和我同样大小的女孩横穿马路,她以为自己的步子迈的很快。但卡车的速度毕竟不受她意念驱使,开的飞快。女孩吓的倒在地上,于是那卡车就无比决然地轧了过去。我看到尸体的时候,是在小镇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她安然地躺在屋檐下,脸上蒙着白布,一动也不动。后来有人掀开了那白布,我才看到她扭曲的样子,车轮是从她头上轧过去的。她的脑袋已经扁长,眼球突出很多,头发上凝固着沾着黑土的血液与脑浆。人群为这样触目惊心的死相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然而,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竟一点也没有害怕。我平静地看着她,一直一直。我仍然觉得那女孩的死亡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因为后来我察觉这户人家比我家还要贫穷。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的生活虽趋于平淡,但心中总不免想起那女孩惨死的情景。我思索着许多诸如此类的事情,力图发掘一些不可轻易被人理解与相信的涵义,归终又都是一些少年老成的东西,脱离不了俗套,这又毕竟需要完全依托于现实。我发觉,诞生是一切错误的根源,存在也是杂乱无章的随机过程。当我们因为使命而放弃长眠的时候,存在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又当我们决定长眠的时候,又必须经历无比巨大的痛苦,走向快乐与幸福。我才明白,迷失之所以有人寓之为致兴,就因为这与死亡完全是异曲同工。 死亡是致兴的方式,却不可阻挠我对存在的兴致,所以不准备解脱,又不想承受。这一直是无法调和的矛盾。我想当我对这样索然无味的生活意兴阑珊时,也不会这样做。事实上的许多事情尽管明白来龙去脉,也会不由得触犯规则,生活总要有些刺激,才会多些滋味。 我想我一直都在等待所有一切的最终消融,结果是什么无足轻重,积淀渣滓也好,灰飞烟灭也罢,只要不与原始雷同。就这样消融掉,多少快乐,多少哀伤。 我的家庭结构很简单,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加上我构成最普通的家庭单位。爸爸是清洁工,我叫他dirtyking,这自然不是什么恶作剧,实实在在的我觉得这名字于他是蛮贴切的。妈妈在中心市场卖菜,身上常常带有自然地气息,像一只绿色植物,在阳光下无比盎然,回到阴暗处也不可避免地持续萎蔫。我庆幸我没有兄弟姐妹,否则那些同龄的嘈杂一定会使我厌倦的不可终日。这样很好,相对比较中这样很好。 在我的印象里,他和她时常莫名其妙地打架,动起手来,又同样冷酷凶狠。索性心底总还潜藏着微小对彼此的怜惜,他们鲜少动用武器,只徒手进行不知何时终止的肉搏。他总是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望墙上撞,直到撞出鲜血。她有一贯的隐忍方式,愤怒又总在深夜中爆发。在他睡得深沉的时候,她用点滴管勒紧他的脖子,他双手抠着脖颈,抓得鲜血横流。然后她在最后的时刻苏醒,俯在他身上嘤嘤哭泣,他终于平稳呼吸,于是他们在黑暗中做爱。 我总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又总会把他们当作原始的野人,有着诸如此类的放纵与疯狂。我一直不理解两个来路与前程不同的人,何以会结合到一起并持续地生活。同时,我还觉察他们争吵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的侮辱彼此的娘亲,而不约而同地谁也不提离婚。直到有一次,我突然对这无休无止的争吵感到厌倦绝望,我对他们说,与其这样子生活,不如一拍两散。初始,他们对望彼此,然后父亲走过来,狠狠地扇了我一记耳光。 我与他们很少交谈,这自然除去许多必要的情况。那天晚上,我告诉他们,我休学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同样明白自己的立场以及所能够给予我的条件,针对于此,我的举动是明智的, 而且恰合时宜,他们无话可说。用我的思想去游离他们的思想,我觉得莫名的可笑与不齿。也许我还该申斥他们的错误,毕竟要象征性地给予我讨价还价的机会,或者满足我将这件事冠上一个比较幽默的结尾。 3 引人衰颓的地方 八月,我找到工作,在一个迪吧里做领舞,月薪三千五,比我父亲,母亲两个人每个月加起来的收入都多。我搬出家中,在外面租赁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楼房,第一天,我睡了一个安稳的觉,没有争吵,没有唠叨,终于什么都没有。
这个迪吧是我以前常来消遣的场所。我会到这里工作以前也曾想过,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么快就变成现实。我每天穿着极端漏骨的衣衫,在舞台上卖弄风情。有许多时候,我恣意奔放地跳着,忘却时间的概念,眼中只剩下涌动的人流,他们在激情中解放一身烈焰,令四处都流动并时刻充斥着暧昧的气息。我尽力地扭动身体上每一个柔软的部位,热烈地喘息,将烟草,香水以及苏格兰威士忌的混合香味吞入肺腔,这样周而复始,我的能量源源不断,永不衰竭。 那是极其舒心的时刻,我竟不知道自己如此热中于放任的感觉。这在平常又不尽相同,我才明白,于心情来讲,令其快乐的并非舞动的方式,而是载体的形式。换言之,休息时刻,静下心来,耳畔犹闻重金属摇滚的声音,也同样会产生几欲眩晕的快乐。有了这样的感觉,针对于此的工作也却非逼于无奈,我亦欢喜这样的生活,尽管实在来讲,乏陈任何意义。 这也许是个被尘世遗忘的小镇,这里的人们在有限的空间里躬耕劳作,畜牧经商或者寻欢作乐,富贵荣华,带有着某种对于天命的驯服,他们就是这样局限,即使在我所在的这个风月场所,那些内心虚空的野人在自知虚伪的空间里蹦蹦跳跳,像一只得到香蕉的猴子,欢喜的雀跃绝伦。 将理性在脑中剔除,这里没有任何真实可言,所以也不需要任何在现实中命定规律的某些东西。这样很好,使人半刻沉迷,总要比终生痛苦强过百倍。我以为这一干人等四处叫嚣着喜欢与爱,对异性的疯狂纠缠与追逐,又总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自身内在的某些脆弱以及不愿被人察觉的无奈。然而,双手揪起头发,疼痛能够使人立刻苏醒,于是这所有的掩饰都显得失去成效,本质已然一清二楚。 老板是一个三十六岁的香港女郎,在这个异地似乎游刃有余地经营这个营造happy的场所。她许是瞄准了人们寻欢作乐的习性,发掘了许多小游戏在过程当中,所以人们在彻夜不同方式的欢娱中甘愿堕落。有的时候,快乐于人来说也是毒品,令人产生片刻的自在悠然,长久下去,纵然中止仍然不可阻滞,而毁灭时也不着痕迹。 我的职责仅仅是领舞,但老板间或会在我休息之后令我为客人作一些小小插曲。这于我来说未可称为难事,况且还有可观的奖金做有力后盾。我偶尔陪他们喝一杯酒,或者对某个重要的人物举杯,这一刻,我尽力让自己秋波流转,顾盼生情,仍然不堪称为出色,但人终究为人,这样的戏剧即使没有声音,有人还是喜欢看,因为彼此都做作,就像负负得正一样,反而会领略异种的真实 4 黑衣服的男人 我的记忆真的不是太好,所以很多事情我只记得高潮。故我不晓得那是一个什么时候,大约是我在迪吧做了两个月之后,又或者是一个月之后。不过这的确是很长时间的感觉了,只是在后来的某个时刻,这感觉厚重清晰起来。他总是一个人来,大约在九点一刻的时候,黑色的长裤,裤线笔直,黑色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他的头发梳得油光可鉴,长长的很有摩登的意味,初始,我觉得这个人也不过尔尔,和许多追求虚浮的人拥有着显而易见的共性。所以,于我来说,我只是感觉亲切,并没察觉他有怎样深刻的内涵。 而我确然无比讨厌有内涵的人,这一干人总自恋地以为自己是君子,于是一切的行径又总要以君子的品行为前提。人是生来自由的,被外物束缚犹可被人怜悯,至少我会以过来人的态度施以同情。然人一旦被自己束缚,我只莫名地感觉可悲。许这一类人在行使背叛自己意愿的事情时,同样会痛苦不堪,甚至于会无可奈何,只是我一直都不理解,他们奈何的到底是何种性质的事情。 前面已经说过,他总是一个人来,而我的确一直都没有看到他有同伴。他坐在离舞台最远的一个角落,他似是习惯了坐在那里。那时候,我才发现,这委实是一个睿智的男人,因为那个角落与舞台之间放着许多比人的个子低矮很多的音箱,他坐在那里,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地看清舞台;这同时又是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座位,从中可以看出这又是一个防范意识非常敏锐的男人,能够在最短的时间离开危险的现场。他只点威士忌,淡然地呷着,剩下的时间全部归属于我。他专注地欣赏着我在舞台上每一个动作,即使在喝酒的时候,也仍然目不转睛。这眼神在许多时候,连我也不可逼视。我想他该是一个极富魅力的男人,故眼神总会散发出点滴诱惑,使人会产生短暂的归宿感,就像沉溺在大海之中,突然看见一快浮木,就会迫不及待地攀附上去,所以这在事实上实在不能证明什么。 我非常清楚自己在这个大屋子里的价值与地位,形象一点来说,只不过是营造气氛的一种重要的工具。我就像这些人眼中的流体物质,使他们在视神经中产生我的影象,然后混合着音乐节拍的声音,他们会在麻木中体味动感,暂时失去一切。这样来讲,我这个人不过无可无不可,换一个稍有姿色的人同样做的得非常出色,甚至于他们还不会发现我与她的异处。但是他一定清楚的很。他这样仔细地关注我,日复一日,即使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无法理解这到底因为什么。他如此安静,一如既往地安静,但逃逸的速度又极不寻常。我总是在卸过妆之后,出来寻找他,却总是失去踪迹。逡巡全场,仍然没有,他这样来去匆匆,似乎只为观看我那一次微不足道的表演。 我们第一次的对话是发生在入秋后的一天,地点仍然是我工作的那个迪吧。那一天,DJ有事不在,而对于他所辖职责一切驾轻我已就熟,所以权且为他抵挡一阵。那天我跳完舞后,便坐在键盘跟前,戴起耳麦,煞有介事地放着摇滚的音乐。我闭起眼睛,身体伴随节拍微微颤动。 他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跟前,仍然穿着长裤与衬衫,看起来一尘不染的样子。我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问,有什么事么? 他说,没有什么大事,只想让我为他放一首歌听,明天他便要离开这个小镇,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然后他递给我一本CD。 我说,好。 就这样简单,听到我答应了,他连谢字都没有说,迅速对返回自己的座位。我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将CD放入CD盒中,按了一下PLAY键,将立体声的响度拨至中间,合音也调至舒缓。我以为他要听的一定是与刚才的旋律截然不同的那一种。 前奏响起来,全场骤然间寂静无声。结果印证了我的意料,我又试着把大厅的灯光熄灭一半,只留下若干荧灯在角落里发出暗淡的光芒。尽管这样,人群仍然没有人提出异议,偶或会有一两个人拍手叫好。大厅趋于黑暗,只可以看到人体的大概轮廓。我向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他靠在沙发上,头有些低垂,静静地,没有一丝紧张。 直到后来很久,我才知道这首歌曲的名字叫做《滚滚红尘》,是由罗大佑与陈淑桦合唱的,本来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那电影的情节我并不熟知,然既与歌曲同名,想来也能猜中一二,至少风格形式一定艺术味十足,他居然会喜欢这首歌,这不免令我不可思议。我以为这是个惯于沉默的人,本应该是任何平淡的意象都难以打动的,此时却对一首韵味广涵的歌曲情有独衷。在那个时候,我竟也陶醉在那凄美的旋律当中,心情难以平复,精神似乎也难以自拔,我没有将歌词听清楚,所以一再回放,于是从中看到美好,看到离别,看到无奈,也看到绝望。 后来我学会了这首歌,时而便会吟唱。我的歌喉原是如此美好,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就这样大声地唱,在孤寂的旷野,在狭窄的弄堂,在山间的乡村,在繁华的街头,不停地唱。过往的行人诧异地望着我,他们彼此耳语,传诵着我是一个疯子。我努力地颠痴地大笑,来迎合他们的意料,于是他们在惊恐中四散奔逃,争先恐后,狼狈不堪。吓跑他们之后,我继续吟唱,我猛然会觉得,自己唱到老都不会厌烦。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 他并没有食言,他真的走了,至少我再也没有看到他。有时候,我想假如他不走,他会一直过来欣赏我,我们永远也不会交谈。我尚且不知道在曾经的无数次我们的眼神交错的瞬间,他心中所想的内容。也许回像面对旅途中过客一样平淡无奇,抑或是一个极其肮脏与龌龊的念头。这一点我虽然不清楚,而自己内心却未起一点涟漪,除了学会了发呆,甚至于一无是处。 5 离开 十月,在离开将近四个月之后,我回到家中。面对的仍然是几处破旧的砖房,靠近道路一侧的围墙已经损毁,刚刚下过雨,那残垣表面满是泥垢,看起来肮脏不堪。门是锁着的。就这样几处平房无辜地挤在高楼华厦之间,我突然觉得这景况很可笑,我竟在这样的地方住了十九年。我想我一直隐忍自己的欲望,即使到现在,还没有膨胀起来。 我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走进去,穿过厨房,走进内室。家中像是被洗劫过一样,墙角挂满蜘蛛网,炕席被掀走了,地面上一片狼藉:垢土,马铃薯,破碎的碗与花瓶,老鼠屎,什么都有,一切引人衰颓的东西。在书桌上我发现一封信,由于长久无人居住,上面落满了灰尘。我吹去灰尘,信是写给我的,我这样认为,所以展开来看。 信的确是母亲写给我的。信中说父亲与母亲已然离婚,算来已经有两个多月。我想这的确是一件乐事,假如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够快乐,只会徒增痛苦,反不如离散,肉欲又毕竟只能够维持一小段时间的快乐,与痛苦的时间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这封信是母亲走的时候留下的,她已经去了青岛姥姥家,她问我如果愿意前去,便尽快过来,也好方便安顿,别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想来就困难了。其下是一则地址。我猛然察觉这“尘埃落定”四字引人遐想,复想到母亲虽青春伤逝,面容却并未衰老。所有选择必是斟酌许久才决定的。她还能够虑及我的感受,委实难能可贵。 父亲却不知去了哪里。听母亲说,由于父亲与母亲当年的结合是他一意孤行的,爷爷和奶奶都不赞成这门婚事。于是,早在许久就闹翻了。我想他总不至于回去吧。虽然坦率地讲,他的许多行径已经构得上极端无耻了。 半个月后,我终于厌倦了做领舞的工作,于是很毅然决然地辞去了。也许是我厌倦了,感觉心中有种潜在的失落滋生,使我突然之间感觉极度悲哀,总不能这样一直下去。我自然不会对自己如此残忍,我才知道我有多么聪明。 次日,打点好一切,坐公车去省城,买了一张直通大连的火车票,踏上月台,登上火车。就这样,我孑然一身地离开了这个现已经归属于回忆中的城市。
8 乡村的蓝天真的很蓝
我们又坐了大约一个小时的客车,终于抵达了那个山村。我一直以为的那个空中楼阁,而今就在我眼前。那个时候,我猜想如果我未曾遇到秦言,我想今生必定没有机会来到这里。即使被三度春秋的时间洗礼,我仍然对那般风景记忆犹新。我看到半绿而黄的叶子在我枝头妖娆飘舞,一阵微风自树林吹来,失去原有的冲力,将一片碧野轻微拂动,气象万千。秋雨似乎刚刚淋过,泛黄的山冈远近苍茫矗立,在水气的笼罩下,若有还无。我看到一条溪水自山峰蜿蜒而下,阳光耀处,反射出眩目的光芒,在村落的四周曲折环绕。我犹可听到流水快乐地吟叫,唱响某种自然的旋律,像是特别针对什么,听来只倍觉清新美好。村落中大约百户人家,一式的低矮草房,屋顶炊烟袅袅,顺风而微微偏折,带有某种驯服,仍然极其不安分地令些须旁逸斜出。间或有一两声鸡鸣犬吠,表明这里的居民正无比安然地自在生活。
我见到了奶奶,她委实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而她的确是个老人,双鬓已经银白,着一件灰色的呢绒旧衣服,粗布裤子,松松地遮住瘦弱的双腿。我见到她的时候,伊人正坐在门槛上用针线穿着红辣椒。她颤抖着双手,仔细地对接,穿上一个,会将双手放下来短暂休息一下,顺手拿起下一个辣椒,继续前面的步骤。那连贯的动作看去固然勉为其难,却有条不紊,而她的脚边放着好几串已经穿好的辣椒。
秦言叫了声,奶奶,然后奔过去扶起她。后者见到自己的孙子,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兴奋。她抓着他的手,不住的摇晃,努力地张着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我看到她的眼角一瞬间莫名潮湿,流下来我一直以为枯涩的泪水。他与她紧紧拥抱,他说,奶奶,我终于回来了。
过后,秦言把我介绍给奶奶,他说,她叫秋樱,是我,我的妻子。
我猛然怔住了,笑容同一时刻在脸上冷凝。我理解妻子于人于己的涵义,我竟没有料到自己如此快就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我想他终究不了解我,以为可以和我做爱不知疲倦,就能够大言不惭地称呼我为妻子,这又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是的,我仅仅是不讨厌他,所以在我眼里,他与其他现实的男人同样卑微,甚至于一无是处,我可以命定一类男人只亲吻我,一类男人只抚摩我,一类男人只与我做爱,他又算什么,他只不过在这名单中被我用朱笔描的深重一点而已。是的,本来就是这样,我一直认为我不会自欺欺人。
我还是叫了声,奶奶。我仍然想到令彼此的处境都冠冕堂皇一些。我扭头看了眼秦言,他自始至终都看着他奶奶,许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耻,又许是他已经意识到了,所以不敢抬头。
日薄西山,我们草草吃了一顿晚饭,多是山野粗菜果腹,却是城市中的化学口味所不可企及的。秦言家有四间屋子,我被安排在第三间屋子住下,秦言睡第四个,奶奶睡第二个。第一个屋子锁着门,我并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奶奶家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栀子树,而今花已经凋零,我只能在屋子里透过窗子看着外面,设想那不白色小花竞相绽放的美好画面。那时候,我有一瞬间的茫然,我真的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么?我想我仍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留在这里有何实质意义。只是在潜在的心理上,觉得自己该留在这里,无论时间长短,总要在对这里的一切厌倦时,才要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秦言领我拜谒了几个村中的长者,我所见到的这些大抵是在村子中极有威信的那一类人,掌管着村落中的政治,婚嫁,祭祀等许多大事,他们的头发斑白,只在村子的极为偏僻的角落里居住,仅仅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形影相吊,像是被世间遗忘,又似乎只是自命清高,不与浊流随行。谁又曾知道他们的心里有多么孤独,既然放不下骄傲的架子,那就只能承受与常人殊途的代价。
秦言与他们交谈的时候,尽量中规中矩,在言语上也小心翼翼,惟恐得罪这一干长者,会死的很难看。想来有些后怕,那时我虽明面极为恭敬,心中难免嗤之以鼻,索性没有表现的太过分。但他们对我的态度也同样平淡如水,既然是自命清高。对于周遭的人类尚且不予理会,更何至于陌生人的介入。无论怎样,这反而使我不安的心理得到平衡。
梧桐树叶落了又落。黑暗的油灯奋力地燃烧,勉强挤出这样得少的可怜的光亮。时间像一个惯于整蛊的孩子,把一切扭曲的支离破碎,或者极为低调地在事物上面浓烈地渲染一番。不知不觉中,许多事物已经堕入深沉,游离在人类的心灵之外,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一切了然,而沧桑仍然在忽略中蜕变的面目全非。
我看到小溪的两侧芦苇已然干枯,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在风雨中摇曳,断折后便随风而去,淹没在天宇的流沙中。越来越多的面孔竟在这流逝的日子里为我所熟知,他们困扰着我的言谈,行为,我本已迷途,所以我失意,我彷徨,我痛苦。我在庸俗中看到萦绕山顶的流岚,在闭塞的空间中想象繁华的世界。于是在那忘我的过程中,群山逐渐低矮,苍鹰于我眼前巡回,接着,前程在一瞬间模糊,我蓦然回首,清晰的只有我因冲动而走过的来路。
在光晕低靡的黄昏,我徒然走在野外,聆听着不远处流水的声音,猫头鹰站在树枝上,瞪着眼睛孤独地唳叫。犬吠仍然不绝于耳,叫嚣着某种沉郁与落寞,它们并非对一切充满渴望,而仅仅是由于一丁点的要求不及实现而痛苦不堪。有的时候,我甚至想像它们一样,干脆地叫上两声,汪!汪!汪!吐出心中的所有不快,所有难以排遣的情绪。
恍惚中,那一直为我深信的童话也在幻灭中坍塌,我以为它们构建的如此新奇就会牢固,然而一切的消逝竟是如此的轻而易举,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我就在这样的啼笑皆非中追寻失落的快乐,然而许被他人拾到,而无比贪婪地据为己有,我在失意中愁看天际,无论秦言如何逗我开心,无论他带我去向哪里。我仍然如此,我仍然住第三个屋子,他仍然住第四个屋子。
有时,秦言带我去爬山,艰难地走在灌木丛中,他搀扶着我,对我说,小时侯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
我说,我可以想象你小时侯的样子。
他说,真的可以?
我点了点头。于是他像小孩子一样摇晃着我的手臂,要我描述那时候他的样子。我说,我只可以想象,却极其真实地看见你的样子。而倘若一说出来,又无法使用恰当的语言来说明,纵然勉为其难,只不过是形似的东西,还不如不说。
他说,他也完全理解,许多事情诉诸语言,供他人聆听,往往不切实际。尽管许多人并非在一开始就要编织谎言,但这又是无可奈何的。
我们在山腰上看到一口古井,看来已年代久远,边缘损毁的厉害。它并不像我们通常所见到的古井的样子,上面有很大的开口。而我所见到的井的开口很小,其下连着一根粗大的锁链,一直伸向井底,紧绷着,不知底下连着的是什么东西。
秦言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井么?
我见它精致的像一枚铜钱,就说,难不成叫铜钱井?
他说,你可真是胡说,这叫闹龙井,谈起这名字还有些许典故呢!
典故?我笑了笑,这倒有些意思。我抬头凝望秦言清澈如水的眼睛。
秦言的回答不紧不慢,他说,据说在清朝道光年间,山间有恶蛟危害村民,使得四邻鸡犬不宁。于是村长找了许多有名的道士开坛作法,经历很长时间的缠斗,终于将其制服,困于枯井之中,道士防它再度出来,便用锁链将他缚在井底,并在井口下了伏魔咒,以求振住它永保安宁。
我说,原是如此,后来怎样呢?
后来,后来每逢阴雨天气,恶蛟便会在井底凄厉嚎叫,这在井口是很容易听到的。
很容易听到?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秦言笑了笑说,这毕竟只是传说,不过那声音却的确可以听到。
我真的难以置信,真想此时就下一场大雨。我握着那锁链,试图拽一拽,但下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那锁链也纹丝未动。我又对着井口呼喊一声,里面却连回音都没有。过了半响,我终于觉得意兴索然,于是和他离开了这个叫做闹龙井的地方。
我们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方抵绝顶,足见那山有多高大。然而山顶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甚至鸟兽也在此处不约而同的绝迹。我所能感知的存在只有身边这个男人。我想我之所以如此深刻地记得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喘息,这许多无法磨灭的意象,许就是在那时在我心中落的深沉。
我们站在悬崖边上,看山下的世界。村落只剩下一点,连房屋都无法分辨。那些在平常于我遥不可及的云彩此刻便缱绻环绕在周围,我一直以为它们是应该有质感的。我伸出手指,触到的只是虚无,我又仔细拨弄了一下,仍然只感知到风的遒劲,质感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我才明白,许多看似真实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只是我们是眼睛间或会欺骗自己。
这样沉默了许久,我说我们下去吧。秦言说,好。于是我们一步一步挨下山来。我带着某种惘然失落说,真不该来。秦言尴尬的笑笑,我以为你会喜欢。
到达山脚,村子里已经炊烟四起。我饿得难受,催促秦言快些回家吃饭。他突然住了脚,怔怔地看着我,他说,你能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吗?我于是重复了一遍,算做程度进一步的加深。他终于理解了。我们一路小跑,奔回了家。
我一直喜欢听奶奶讲她和爷爷的故事。奶奶说,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甚至在结婚之前,都没有见过彼此的模样。然而在一夕洞房之后,便相守了大半辈子,我想这该不会是父母之命了。奶奶描摹爷爷的样子,永远是千篇一律的:他戴着红色的绸帽,穿着灰色的马褂,傻傻地笑,眼睛都咪成一条缝,由于过分开心,手臂仍然保持着掀开盖头后的姿势。奶奶一直铭记爷爷那时的神态,每说到此处,她都会大笑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会随心情跳跃。于是那时我也跟着笑,我觉得我在谛听幸福。
时间匆匆而过,我在这村子里,一直沉糜地生活,到我有些许知觉的时候,四近已然被积雪尘封永久。再一殊神间,春节将至,我清算时日,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整整四个月。
9 死亡的暗示 春节那天,秦言买了许多菜,奶奶也颇为高兴。我们三个人坐在餐桌上笑逐颜开。不一会儿,小玉手捧着糕点过来给奶奶拜年。小玉是邻居的女儿,与我同岁,算起来只比我小两个月,梳着两只长长的辫子,常常垂在胸前,看起来青春可爱。 小玉跪在地上,给奶奶磕了个头,说,祝奶奶福体安康,然后起身说,也祝秦言哥与樱子姐万事顺心。我愈发开心了 ,在这种地方,得到这样的祝福。小玉委实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孩子。她于我来说真的只是个孩子,我竟无法拿她与大人平等对待。我产生这样的感觉完全是理所当然,而且她的稚气未泯又的确是足以使人喜悦。反之,假如说她是大人,我以为,那是一种极端的辱没。 在此之前,小玉也常常来我这里,问我城市中心的繁华归处。我给她讲霓虹下的光怪离奇,酒吧的金迷纸醉,讲都市白领的简化早茶,讲平凡小资的哈根达斯。她说,那是真的吗?她说,那里真是好。我想我不该粉碎她这个不搀杂任何杂念的幻想,我尽量勾勒城市中的所有美好,力图是她心中的印象清晰深刻。尽管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会莫名心痛。我又总不能将这心痛传给一个不经事的女孩。 有一次,小玉问我和秦言是什么关系。我说,朋友。 她说,只是朋友? 是的。 那你在这里住这么久? 那是因为我一直流离失所。 可是秦言哥像是很喜欢你? 是吗?我都不这样觉得。 那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还不知道。 哦,这样啊。 我不知道小玉问我这些意欲何为,只是她随秦言出去的次数日渐多了起来。每次他们一起出去,然后,很晚的时候秦言独自归来,脸上一直挂着无与伦比的微笑。看着他开心,于是我也微笑。 春节过后,又下了几场大雪,幕天席地。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火炉滋滋地燃烧,我感觉无比温暖。秦言又和小玉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奶奶。这个年迈的老人在炕上抽着卷烟,眼睛好似闭着,我隔一阵,便要问她,奶奶,你睡了吗?答案总是否定的。于是,我确定了一个有意识的人就在我身旁,会无比舒心。 上帝喜欢眷顾冷漠的人,这是我始料不及的。这里的人虽然贫穷却甘于现状,换句话来讲,只要生活过的下去,就什么也不在乎了,有某种与生俱来的安于天命的驯服。这确是外面世界所不可企及的。同样,我感觉我踏足这里也会是一种罪恶与辱没,故我放弃掉所有奢求,只在这里居住,不接触太多人,于是也没有打扰。这又与我在外面疲于奔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由衷地希望会过的更好一点。 我问奶奶第一个屋子为什么是锁着的,她告诉我,那是原来爷爷与奶奶住的屋子,后来爷爷死了,她便搬了出来,并用锁头锁上,她说一进那个屋子,就会想起他。奶奶说的时候很平淡,我完全可以想象她情难自已的样子。但令我不理解的是,父母之命的爱情竟会爱的如此深切,她不太善于表达自己,偶尔提及爷爷,却总能够侃侃而谈。她是如此孤独,她需要倾诉的对象,而秦言却从来都不了解这些。 我也点燃一支烟,淡然地抽着。奶奶问我是否喜欢秦言,我说,不知道,只是在他身边,我会感觉安全。奶奶凄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很长时间,秦言回来了,脸上涌动着悦然的神采。他与奶奶谈论小玉,说她如何知书达理,说她如何秀外惠中,说她和他在一起堆起一个雪人,她还给雪人用胡萝卜安了一个鼻子。这些于我听来有些机械,我说,我先回房了,奶奶点了下头,秦言似乎没有听到,他仍然在侃侃而谈。我想真不愧是一家人,和奶奶谈论爷爷的样子颇为相象。 我躺在火炕上,半晌就睡沉了。 奶奶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褐色的瞳孔周边布满暗红色的血丝。在我的印象中,她的眼睛从没瞪的如此之大,而由此也不能看出她在临死前经历很大痛苦。她的眼睛虽然瞪得大却蕴涵着难以言明的快乐,甚至可以称为对某种事物的巨大渴望,诸如此类积极的东西。她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阳光洒满她的身体,太阳已经移入中天,而她却永远地睡却了。 奶奶的葬礼庄严而隆重,掌管祭祀的老人终于有事做了,他站在棺材旁边念叨着我难以听懂的悼词,秦言与小玉以及一干熟识的乡亲跪在后面痛哭失声。我委实感觉到彻骨的悲哀,但我并没有流泪。泪水也确非能证明什么,我没有泪水,即使是一滴也好,我只是站在角落里黯然神伤。她在临死的时候一定看到了爷爷的幻象,我想是这样,他带她一起荣登极乐。奶奶并没有任何悔恨,死亡是很好的归宿,她也一定这样认为--她的眼睛里充斥着满足。 我站在门口,屋内的哀歌萦绕耳际,无休无止,这该是死人也听之厌倦的歌声。一只乌鸦背倚着上弦明月,文静地舒缩着翅膀。不知是哪家的黑猫翻过院墙,像燕子一样穿过院子,极其迅速地,雪地上清晰地留下一排笔直的脚印。一阵夜风拂过,树枝瑟瑟发抖,那乌鸦从树梢飞起来,越过屋顶,隐没在黑暗里。院子里归于宁静。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疲倦,抱膝坐在门口,极端彷徨地颤抖着。 奶奶去世后,我决定到山中生活一段时间。在告知秦言的时候,我已经将行李搬到了北山山腰的一个木屋里。那木屋已经存在很长时间,是我一次上山时发现的。她本来是供打猎的人休憩所用的,现在狩猎期已过,它便一直孤独地空着。里面虽然简陋,但也可勉强应事,架一个炭炉,并不会冻死人,反别有一番情趣。我只携带了些日常用品便住到那里去了,顺便又背了一箱子的书,有村上春树的,还有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王菲的几本CD也一并带去。这些都是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东西。 我告知秦言的时候,他有些激动,继而又平静下来。他说,樱子,我们该谈谈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我觉得他话语中似乎早有谈的意思,就问他,有什么好谈的? 秦言垂首又抬头双目凝视我说,樱子,你了解你自己么? 极端了解。我想我是理智的。 秦言摇了摇头说,你知道奶奶生前是怎样评价你的么? 我很想知道。 秦言说,奶奶说你这孩子被太多事情压抑的厉害,所以无形中惯于逃避自己的感情。她说你是爱我的。 那么你也是这样子认为的么?我笑了笑问。 这不是重点,我希望听到你心中真实的想法。秦言点燃一支烟,有些局促地抽着,样子就像在吸毒。 怕不是这样的,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委实觉得可笑。 秦言不死心,说,那时候,你我在渡轮上做的事情,你总要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吧! 哦,当时你说喜欢我,我以我的方式报答你对我的喜欢,和你做爱就一定会要爱上你么? 难道任何一个男人对你说他喜欢你,你都要以这种方式报答么? 我想了一下,回答他,这个问题我没有认真地想过,也无法在此时给你确切的答复。在事实上,我只是不讨厌你,我认为不讨厌并不完全等于喜欢,两者差别一个鲜明的层次。我们也要靠时间积淀一些事情。我去山上住,也是为了想通一些事情。在这里,可能会焦头烂额。我想,自由于我们来说,在此刻是很重要的。 秦言没有说什么,只黯然挥了挥手。我提醒他烟头快烧到他的手指了,他浑然未觉,只平心静气地说了两遍: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语气中颇有些奄奄一息的韵味。 我就这样住到了山里,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再面对四壁虚空,这里没有太多东西,除了一望无际的雪坡以及早上起来笼罩林间久久不散的尘雾。我坐在门槛上看书,眼下的村庄鳞次栉比,看不清楚个数,只在黄昏的时候能够从炊烟大致分清楚奶奶家的位置。秦言在做什么?小玉在做什么?或者说他们两个人在做什么?没有人告知我。有时候累了,便倚在门框上闭起眼睛,过了许久,再头昏脑胀地起来,烧一些食物给自己吃。也有的时候,强制自己不吃饭,就是整整一天。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 在一次下山购置食物的时候,我意外拣到了一只狗,白色的纯种狗。我见它时,它已经奄奄一息,趴在小路旁吐着舌头呻吟着。我俯下身体,抚摩它的毛,它抬起头,眼神对我的爱恋充满感激,但那一汪澄澈时刻提醒着我它死亡的可能性,我于是将它带回木屋,冲了杯奶粉给它喝掉,又将卤肉切些给它。我想我能做的只是这些,算是对它友好的合理酬报,如果它坚持还是要死,我便不会奢求。它终究是活过来了,仅仅是一天的时间,我发觉这狗的意志足以与我抗衡,于是微笑着对它说,我养你,我就叫你小白。它歪着头,怔怔地看着我,无论它是否听得懂我的话,我竟有些疑惑了--我养它,那么谁会来养我? 曾有很多这样的时候,我猛然会想起奶奶,想她的慈眉善目,想她的随和淡然,想她谈论爷爷时幸福的样子。我想她的灵魂一直在我身边,我从来没有如此果敢地感觉一个灵魂的真实存在。她在我背后笑谈,在我枕边低语,又时常光顾我的梦境。我无法明确她如此眷恋我是因为什么。我总是做同样的梦:家门口的栀子花开,纷繁灿烂,我看见阳光,听到鸟语,还嗅到香彻心扉的芬芳。这一切,喜悦得让我忘乎所以。
10 栀子花绚烂开放的样子 涅磐尚未达到,一夕之间,冰雪融化,三月的小雨将连日的尘烟瘴气冲洗无余。这一天,我决定下山去看秦言,尽管在我居住木屋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我推开院门,太阳已经移入中天,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我本来打算先进我的房间看一下,但被一阵声音吸引,便不自觉地打开第四间房子的门。我看到秦言还有他身子底下的小玉,他们脱的赤裸裸的,他们在做爱。 秦言回过头来,看见我,脸因过度羞耻而涨红。我微笑地看着他惊讶,慌张的样子,转身离去。小玉被我忽视在了角落里,她的样子不值得我来观摩。 我又回到木屋生活,偶尔和我的小白对话,我给它讲《海边的卡夫卡》,它一直都不厌倦,总是摇着尾巴,像小孩子一样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想既然它喜欢,我就一直讲给它听。王菲的CD我一旦播放,就要连续听几个小时,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生活继续,无端带给人类数不尽的垃圾,如果承受不了,便会惹上一身污秽与肮脏。 三天后,小白在屋外叫了起来,汪!汪!汪!我连忙推门出去,看到的是秦言黑衣黑裤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榉树下。他的面庞依旧,嘴唇四周长满胡茬,竟使他的年龄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我此时已经瘦弱不堪,我想我们真的是难以承受时间的残酷。 我说,小白,不要再叫了,我认识他。 秦言又邀请我去登山,我只能允从,那个时候,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他。 当我们再次站在绝崖边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去死。理智上,我确然对这世界充满绝望,而我一直以为,人的能力委实渺小,既然许多事情都无可奈何,那么就连死亡也一起归于自然吧。在这样的世界,我丧失掉一切的权利,针对所有的不平竟泰然处之。我还知道,我能够掌握的其实很少很少,除了自己,我一无所有。 一声叹息,凝望天边,夕阳易逝,晚霞昏黄,像暮年的老人一样,为壮心不已而垂死挣扎,流落成瞬间美好,归终都要结束,一种大喜大悲的结束。生命像一场烟花,上升是一种美,爆破是一种绝美,下坠是一种凄美。堕落都可以称为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为之的。 秦言说,樱子,我们会过很美好的生活,你为何要一直逃避? 我说,我没有逃避,我根本就没有逃避。 秦言说,你要一直这样下去。 我说,我想是不会的,只是现在我热中于这种平淡。 秦言说,你又可曾知道时间正在我们指缝中偷偷溜走,而且流逝得义无返顾。 我说,我感觉得到,这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困扰,只要我没死,就要选择生活,二十岁也好,七十岁也好,我都会如此。 秦言说,可是我并不是你,我需要一个安逸的妻子,不仅她安逸,而且我希望她使我安逸。 我说,小玉就是这样的人。 秦言说,原谅我,樱子,有的时候我会感觉很孤独,我需要某种发泄来添满心灵上的许多空虚,我不想伤害小玉,你可以回到我身边的。 我并不怪你,有许多事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只是我真的需要时间解脱一下紧绷的神经。我笑了笑说。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撑多久,其实我也知道你压根就没有喜欢过我,每每想到此处,我都不胜悲哀。 你现在已经选择放弃? 至少此刻还没有。 那么我们跳下去吧,有我陪着你,你一定不会孤单,而且在空中飞翔的感觉一定很惬意。我的脸上笑开了花。 秦言惊恐地甩开我的手,大叫着疯子,然后狼狈不堪地向山下奔跑而去。我看着他趔趄的背影,面颊垂落久违的泪水,我难受地俯下身去,将头埋在膝盖里,痛哭失声。 烈风不断从头顶吹来,我瑟缩着肩膀,瘫倒在山崖上,施眼苍穹,繁星璀璨,黑夜已经降临。 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风霜雨雪,咸淡坎坷之后,大地在混沌中苏醒,阳光温和,于是草长莺飞。周末的早晨打开木屋的门,看到一袭新绿挤满视野,我原来以为这些已经绝死的生物,一直在潜滋暗长,在人们的忽略中猛然惊现,如此荣耀,如此升平。 我以为秦言不愿与我同坠悬崖,必然可以证明什么,然而,那时候,我尚懵懂,无法准确言喻,到秦言死的时候,似乎可以明白一些意义的苗头。他不愿体验飞翔的刺激,以另一种方式选择死亡。他并不懦弱,他和我同样决然。只是,他还没有完全了解我,正如我也没有完全了解他一样。 他用麻绳把自己的身体吊挂在栀子树上,他仰起头,面朝着蔚蓝的天宇,像是在为了某种喜悦而引吭高歌,只是歌声杳无。他穿着黑衬衫,黑裤子,这蓦然使我联想到曾经的诸多回忆,他也许也是为了纪念那些几乎忘却的事情。我终于再次看到他悦然的面庞,我终于艰难地等到了栀子花开。 秦言已经死了,我还在活着,他宁愿独自离去,也不要带上我。我突然发觉自己如此卑抑,我问村长,我可以抚摩一下秦言的面庞么?他噤而不答。小玉走过来扇了我一个耳光,她说,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我从来都不知道外表弱不禁风的小玉有如此大的力气,相对于此刻她恣睢的表情,我只能抱以凄然的苦笑。闭起眼睛,追慕她昔日的芳华,淡淡留恋,悠悠叹惋,是她本来如此还是无力承受所以蜕变?无论如何,那个小女孩天真可爱的样子已经随沧桑飞逝。 我一个人走了很久,失去目的地,我都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要走这样的一条路,我只是走,我觉得假如我不走,那么就会立刻死掉,而我实在难以经受死前的痛苦,所以就这样一直走。黄昏的时候,我回到木屋,它已经焚毁,半截木板上写着“无耻”两个字,笔画弯曲得厉害,此时我只希望我的小白平安无事。我转到木屋后面,看到了它的尸体,娇小的身躯侧躺在那里,它的舌头长长地伸出来,想是被小玉掐着脖子窒息而死的,她许是把对我的愤怒全部发泄在了小白身上,可怜的小狗,我终究还是害了你。
我一个人在街市上游走,像蛆虫一样颇艰难地蠕动,没有目的,方向也麻木。不知不觉走入了一个公园中,花开正旺,芳香馥郁。我努力地呼吸着,脑子还是眩晕的厉害,这香味犹如毒气,一点点销蚀掉我的生命,曾几何时,我便会只剩下暗灰色的骨架。我的胸口一阵剧痛,慢慢地俯下身去,那一瞬间,我突然看见母亲就在不远处。我挣扎着跑过去。她穿着流苏外套,贵族V-LOVE长裤,褪去这身华丽的外衣,她实实在在就是我久违的母亲。
妈妈。我猛然扑入她的怀抱。
母亲怔了怔,双手捧起我泪花泛滥的面庞,眼里盈盈澄澈,似乎颤抖一下,就会决堤,她木然地张了张嘴,樱--
她是谁啊?爱音。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叫母亲的名字并搂着母亲的肩膀,我只对他可憎的横肉有印象。
母亲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不认识她啊。
那么我们走吧,那个男人揽着母亲的肩膀转身离去。
我在原地站立许久,期盼着她的归程。后来,她的确是回来了,她塞了很多钱在我的背包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然后离去,我看着她决然走远的样子,久久不能将目光离开,我却再没有流泪。这都怪我自己,无端浪费掉半年的时间,亲情在这半年之内同样如白雪般融逝殆尽。我在事实上真的一无所有。
这个春天并不温暖。
12 上海的若干风华
在青岛住了些许时日,一次意念的感召下,五月,我去了上海。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去那个商业城市,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到了火车站,正好有车辗转去上海,便胡里糊涂地坐了上去,肩上还是只背着卡其米背包。
我不曾料到到达上海的第一天,我就再次见到了兰甜,以致后来我追思曾经的经历,都将一切错误归咎于宿命。遇到她,我不曾有丝毫改变,似乎便还是如此而已。
那是一个极端晴朗的午后,艳阳隐晦了所有的黑暗,不洁与卑劣。我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喝咖啡,我坐在临窗的一角,一边漫不经心地呷着,一边注视着窗外的街市。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手握着一把破吉他,她在马路的路灯下专心地弹着,面前放着一个破瓷碗,缺了个小口。过往的行人没有人欣赏她的乐曲,但那里面的钱却是满满的。我觉得这并不是人类的施舍,应该归为对她的合理酬报。
看什么呢?
声音来自对面,不知何时,我的对面已经坐着一个美艳的女人。我斜睨了她一下,脂粉在她脸上铺张的甚为浪费,以致于在那一刻,我几乎在心中无法把持对她的印象。像是许多在奢侈中进化成糜烂的人一样,我甚至闻到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庸俗的气味,腥臭无比。
我对她说,我第一次来上海,所以对什么东西都感觉新奇。她难以置信地苦笑了一下说,樱子,你还是一如既往。我不清楚她因何知道我的名字。这许仅仅是一个巧合,她认识一个像这样的女孩,而那个女孩也叫樱子,当然并不一定是秋樱,她可以是王樱,李樱或者张樱,诸如此类。而秋樱只有一个,我不能容忍有人和我一样,而这“一样”越是全面越令人费解和不安。
我说,我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收敛起笑容,凝视我说,樱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
我说,不认识,或者你可以提示我一下。
她思索了一下,然后告诉我说,我在火车上为你唱过歌。
我点了点头,猛然记起半年前那个有些无助的少女,看来她的经历要比我优越得多,或者说她男朋友已然回到她身边。我于是微笑说,你是兰甜。
兰甜笑了笑说,樱,你还记得我?
我说,我的记性真的不是太好,记得你也只是侥幸而已。
兰甜微笑了一下,大眼睛弯起来,她笑的如此充分,令我不仅与她一起笑。这样的笑容难免有些尴尬,像是被某种强权压制了一样,笑得我有些胆战心惊。我竟开始嫉妒起兰甜来,她终究和我不是同路人,尽管我听过她的歌,尽管她也喜欢《挪威的森林》。
我突然问她,兰甜,你会唱《滚滚红尘》么?
她摇了摇头,说,这首歌很好听么,我并没有听过。
我说,还好。之后我久久望着窗外,我看到天空中有白鸽婉转旋飞,以蓝天为背景,时而切近,时而茫远,即使隔着厚厚的一层米色的玻璃,仍然察觉无比真实。我伸开手掌,心里澎湃着难以遏止的欲望,我想我可以拥有它,无论它飞到多么遥远的地方,我都是它的主人,即使是死亡,也要对我无比眷顾。
兰甜看出我的异样,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掌心里沁满了微细的汗珠,她因我而心神不宁,兰甜说,你怎么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好朋友,你有什么事,一定要与我说。
我没有说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当时的情境下该说什么。人是最狡猾的生物,如何教养都难于脱离本性。许多事情想来都是后怕的,在想好孤独是一种本能的求生方式时,才会意识到周遭可能出现的危险。做人的悲哀在于只有经历太多之后,方可以明白相应的事理,而以后却用不到了,只可以教育来者,然而来者并不确信,一切又只能随尸首葬入尘埃。
兰甜把我带到了她租居的寓所,一座小小的二层洋楼,一层是明朗几净的客厅,二层是两间大的出位的卧室,两层中间连着逼仄的木质楼梯,刚被细油漆过,涣然一新。兰甜说她找回了失落男友的心,他们已经打算在七月择日结婚,我祝福了她,觉得她的幸福来临的过分草率。
我和兰甜趴在地板上看了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是美国的恐怖片,但并不十分吓人,兰甜夸张地大笑,我说,你再笑我就掐死你,于是她就住了嘴。然后我们一起抽烟,屋子里云雾缭绕,朦胧还似仙境,我看不清楚兰甜的面孔,我只是在烟雾中彻骨地微笑。
大约凌晨的时候,我们挽着手,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次日,我醒来时,兰甜已经不在身边,我拿起桌子上的闹钟,见是十点钟,难怪窗外的阳光如此刺眼。我看到兰甜放在桌上的留言条,才知道她现在已经是一家广告公司的高级职员,要下午才会下班。我按照她的嘱咐,煮了一壶咖啡,喝掉了三分之二。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专心地等候并且观看广告中途插播的几集偶像剧,结果把刚喝下去的咖啡吐出了大半。这样折腾了一阵,我躺在沙发上安稳地睡着了。
下午四点,兰甜回来叫醒我,她问我,要在上海呆多久。我回答说自己没有考虑过。她说,总要找点事做。我说看看再说。
兰甜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想是男朋友的邀约。我吃了些许兰甜买回来的食物,又莫名地犯困,于是穿上外套走到大街上,街市的霓虹疯狂闪烁于我有些陌生,愈使我的脑袋不胜疼痛起来。我在一家蛋糕店的门口住了脚,走入其中,要了一份草莓夹心和一杯牛奶趴在桌子上吃了起来,我认为这样总会消耗掉一点无聊的时间。而除此之外,我实在无法再做任何事情来充实空闲。死亡的念头稍纵即逝,不知为何,我总是认为,我不会选择这样的解脱方式。
吃完蛋糕,我走到柜台前,告诉老板,我没有带钱,我实在也没有钱,不过我可以在这里打工来还掉蛋糕和牛奶的钱。
老板娘诧异地望了我一会,说,好。
一切的事情发生的都有些无厘头,在我还在模棱两可之中,甚至于一直出乎于我的意料。譬如兰甜的出现,至今我仍然怀疑那是否就是某个恨我入骨的人煞费苦心地铺张出来的棋局,这样的邂逅也实在近乎于儿戏,我做梦都可以笑出声来。而此刻我已经在蛋糕店里打工了,薪水无足轻重,我想老板并非势利的人,她留我于此,也并非只在乎一快蛋糕钱。她说他喜欢我的睿智,天知道我是否睿智,我的确没带钱。也许是工作来的太过于轻而易举,我回家的时候仍觉得这是一场梦幻。
我回到二层的时候,兰甜已经回来了,她和我讲她的男朋友的事情,在她眉飞色舞的言谈中,我知道了她的男友的名字叫萧晨,是她的上司,市场部经理,知道了他给她买了一万多快钱的戒指,知道了他站在了东方明珠塔上向她吐露爱情宣言,知道了他的才情明智,知道了他的英俊潇洒。
谈至中途,兰甜点了支烟,她说她从来都不敢在他面前抽烟,每次抽完烟都要喷许多香水才敢去见他,我说,你这样子生活得多不真实。她说她已经品尝了思念的痛苦,她不想再失去他,她要无比珍惜他。
我眯起眼,将神经归中,兰甜还在说话,我却听不到了。她适时住了嘴,将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樱子,你没有爱人么?
她问了三遍,我都没有开口,她以为我睡着了,在我身上盖了一件毯子,后来我就真的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日,上海一直阴雨绵绵,乌云遮天蔽日,严严实实,太阳看不到,飞鸟看不到。像是某种灾难即将降临一样,四处都充满着烦闷与沮丧。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常常一个人走在淮海路上,那里车如流水,我有时候会对前方却步,希望自己能够化作点点微尘落入车流中,失却踪影。然而纵然心灵虔诚的无以复加,我仍然有些颤栗地站在那里,寒冷一点点侵蚀着我的身体,我不胜疼痛地皱起眉头,于是又只得迈开步伐。就这样,我下班或者上班。
和我一起工作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本来是来上海上大学的,但由于生活过分拮据,她便休学到这里打工,而这父母尚不知道,还给她寄来若干少的可怜的生活费。她说那些生活费在上海充饥都难以做到,更何至于住,行,衣还有玩。
我对她的印象不算太好,也许是由于悲悯她父母的良苦用心,然而生命的无奈注定结局大抵以悲剧收场,我能猜中结局,这过程却是由她直接主导的。无论怎样,她这份决然干脆而凝烈,在她如水般澄澈的眼眸中,我看到了她,也看到了自己。
她叫盈生。我一直喜欢听她讲大学大学里面的事情,足球队的前锋如何受女生亲睐,某个男生爱上某个女生而不好意思开口(我竟不知道里面如此纯情),男生寝室的荒凉境相,她还说男生准备与女生做爱之前都要在事前洗个澡,而女生则要往身上喷无尽的香水。诸如此类的事情,她一旦讲起来就滔滔不绝,即使有客人到来也视若未见。于是我只得一边招呼顾客,一边听她言语,然而顾此失彼,我常常收了人家的钱而忘记给人拿蛋糕。蛋糕店上午的时间空闲很多,故我一直听她讲这类事情,反正她的嘴难以缄默,空间又需要点声响来证明这是两个活人。
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八点半下班,我渐渐喜欢上如此充实的生活,由不得我去想太多,因为一个人的时间的确很少。兰甜一直回来的很晚,她总是推醒已经睡熟的我,跟我讲她男友萧晨的事情。她曾经为那个男人堕了两次胎,第二次还差点要了她的命。我想这个男人是在恪守于对她的某种责任,才与她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感情。产生这样的想法莫可名状。有的时候直觉确然无比可怕,但事实终究未知。
乌云流逝殆尽,夕阳垂落,晚霞红遍,尽染都市里的华厦高楼,极目望去,边缘镶上了发人深省的鲜艳光泽,仿佛是某种千锤百炼的颜色,令人无形中赏心悦目,我常常在蛋糕店门口,静静地看着天际,微笑在我脸上荡漾开来。
13 残留在那个城市里的爱情
若干年后,我想假如后来我没有碰见他,我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维持简单的生计,屏弃颠沛流离,最低限度,我会在上海继续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出现也是在蛋糕店里,但他并非是来买蛋糕的,他只是避雨,很单纯的行为。那天,连日的小雨突然间狂骤起来,将街上的行人淋的措手不及。许多人便就近躲在商店的屋檐下,所以,这个小小的蛋糕店也一时间挤满了人,他是其中一个。
他穿着灰色的西装,上衣没系扣子,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扎着黑色的领带。他是最后一个跑进来的,头上举着个文件夹,头发仍然被彻底地濡湿。他站在角落里,很安静地,等待着这场雨的渐次悠缓抑或停止。
然而事与愿违,那雨一直没有停止的征象,仍然噼里啪啦地下着。一些人奈不住性子,大声地叫嚷着这该死的天气,于是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盈生自然是其中的焦点,连老板也附和着与那些人攀谈起来。他还是自顾自地站在那里,偶尔变换一下站立的姿势,重心频繁在左右腿两方交换,像一只螺母很紧的圆规,这在我看来,颇有些形影相吊的意味。
这段时间,我始终站在柜台里,摆弄着在蛋糕上写字的奶油喷枪,饶有兴致的左右比画着。半晌,他走到我跟前,问我,有牛奶么?
我说,只有鲜奶。
他说,我就喜欢喝鲜奶。
我微笑了笑,将一杯牛奶放在柜台上,又问,需要蛋糕么?这雨似乎短时间停不了。
他摇了摇头,我不饿。
话题转入沉默,我仍然拿着那把喷枪游戏。他站在柜台前有些漫不经心,时而看表,时而呷一口牛奶,时而又将视线转向窗外。
我抚着那喷枪走神了,好长时间,看见他用手在我的眼皮底下敲着柜台,我问,有事么?
他说,你的反射弧很长啊,我要一份草莓夹心,谢谢!
我一愣,他所说的正是我喜欢的口味。然而,他说的很随意,想来他对草莓夹心的喜欢并不一如既往,只是将它用来变换口味。
他又敲了一下桌子,说,我要草莓夹心,听到了么?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刚才不是说不要么?
是的。他狡黠一笑,脸上显出特意作怪的得意说,可是现在我饿了。
哦。我从柜台里端出一份草莓夹心放在他面前说,慢用。五十快钱。
什么?他一愣说,以前我吃的时候没有这么贵的。
我微笑了一下说,是的,你大可不必推算的那么久远,即使在十五分钟以前它还是很便宜,可是现在我想涨价了。
他耸了耸肩,只说了两个字,我买。
后来雨停了,所有的人都纷纷离开了,他也离开了。我一直认为,这场雨似乎是专门为我和他这段对话而降临的。我想,该是这样的。人间所有的感情游戏都是天注定的。而我在很多时候,不愿意用“注定”这个词,我不能被局限,换言之,当一切事物的可能性都顺而成章时,我反而会因为过分明白而莫名彷徨,于是,试着在其中制造变故,至少不用总说自己如何如何。当人知悉自己的前程后事之后,人生便会失去乐趣。
这是第一面,我们在蛋糕店里。我以为这可以作为一种开始的纪念:那些繁华隐晦后的流连。
之后,他便常常光顾蛋糕店,每次都带走或者就地消灭一份草莓夹心,我才知道,这一直是他喜欢的口味。每次光顾,他总是会带给我和盈生一个谜题,下次来的时候,再听我们思考过后的答案。他常常眯起眼睛,勾起嘴角微笑,带有某种诡秘的神采,像是对所有人的思想嗤之以鼻。而我在店里又实在杳无生趣,惟其如此,带来些须慰藉。然而盈生却是无比欣然,这些谜题也大都被她一一攻破。聪明的女生,假如是在学校里定然无比出色。
他总是缠着我,问我的名字,我一直摇头。于是他说,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再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子公平。我继续沉默,我想我并没有非要知道他是谁的必要,而我在上海不是久居,拥有太多朋友只会徒增麻烦,我应该努力清晰一点生活。
他转而又会问盈生,盈生又只得摇了摇头,告诉他,对待她,不要强求,否则你一定会受到伤害。
盈生到底是聪明的,她的这种聪明不着痕迹地潜藏在心里,鲜少外露。所以,没有人可以攻破这层层防守,纵然察觉她所想之的某些端倪,继而又会被她其他的言行打乱。这就好比在雾气氤氲的海面上,难以分清楚哪里是虚,哪里是实。
盈生对我说,樱子,我虽然不能够完全明白你心中所想的内容,但你身上有某种与生俱来的压抑与束缚感,所以无论谁想遏止你的自由,都是徒劳心力。
盈生又对我说,樱子,试着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要将感情勒抑,你是可以选择主动去爱的。
我有时就会面对盈生正色的表情,我常常因为听到她的话而心灵震撼。归终我又只能惨然苦笑。
我买了有一本CD,我将它放入蛋糕店门口的音响里,那熟悉的旋律舒然响起,从晨起直到黄昏。我常常跟着节拍轻声歌唱,任凭泪水夺眶而出。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兰甜还是回来的很晚,不无娇嗔地在我枕边呼唤。她总是欢快地在房间里跳舞,像小鸟一样,恣意泼洒着心中的快乐。有的时候,这种快乐波及到我,我会适时莞尔一下,转而继续喝手中新煮的热咖啡。我常常失眠,试过许多办法睡觉,譬如查数,从一数到一万一千,我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天花板上镶嵌的蓝色的玻璃。后来我索性喝许多咖啡提神,物极必反,就总会有以毒攻毒之效。然而一直未见疗效。我还是习惯在午夜观看从里弄的黑店里买来的盗版光碟。有的时候,兰甜会被吵醒,便下楼和我一起看。从何时起,我们开始了无语的交谈,有种与生俱来的默契,我们用眼神交流浅显的意思:喜悦抑或悲伤,留下抑或离去,甚至于希望抑或生存。
当我将死亡诉诸语言的时候,我看到兰甜胆怯的眼神中充满着恐惧,她竭尽所能地压抑心情,我想,她前时的经历尚未周详,故理解也难于深刻。兰甜困惑于我产生这样的想法,而对我而言,一个人在生之伊始,首要学会面对死亡,或者说随时可以面对死亡。
形似这东西颇有些难以捉摸,曾经的影象只在记忆里留下模糊的轨迹,而一旦具有共性的另一种影象突然划过,像是在原轨迹上描摹一笔,于是骤然间会清晰起来。而我又无法用语言诉诸于兰甜的形似。她确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只微微觉察她似曾相识,言之有些不可思议,记忆也同样令人费解。无论如何,我在心底希望她会生活的更好一点,尽管这份担心于此刻看来,委实过分多余。
兰甜就要结婚了,那天她幸福地告诉我,她说她的萧晨向她求婚了。我问他萧晨给她的理由是什么,兰甜说两个人彼此喜欢,在一起又可称之长久,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又问她萧晨是这么说的么,她说,是。
我抚摩兰甜弧形的下巴,像是对某种纯洁告白,我一遍遍地来回轻抚,我说,兰甜,离开他吧,他并非真的爱你。
为什么这么说,兰甜问我。
这只是我的感觉,但我的感觉一直很准。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而许多事情势必是不可言传的,男人在感情当中习惯于欺骗,而善良的男人往往又学会自欺欺人,假使他对你的用意不能够令你心领神会,那么,分手是很好的结局。
的确,有的时候我是对他感觉陌生,可是我是如此爱他。
这个我知道,问题是他并不爱你。
樱子,你别说了,我不要再听,后天就是我的生日,我真的不要再听。
我无语了。这终究是凡人所不可阻碍的感情至于人类正如水之于鱼,失去了则会濒临毁灭。这样的幸福使人无比流连,犹如鸦片一样,使他们在快感中吞噬生命。在兰甜的前程中,我隐约看到黑暗一片,只若干荧火在空中闪烁游旋,无数平地陷阱皆被玫瑰铺满,她笔直的足迹侥幸地划过陷阱的边缘,背后袭来的冷风将花瓣扬起,暴露出无比扭曲的绝路地图,我一次次地向黑暗中伸出手去,欲要拽转她义无返顾的歧途,结果,一切又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不见。
第二天,我去上班,盈生跟我说,那个男人已经很久没来了。
其实我早已经察觉,他已经连着五天没来了。我的内心竟产生点滴殷切,而我一直不理解自己真正的情绪如何。我只是不习惯这种平寂并且厌倦了盈生的随随便便的侃侃而谈。我常常痴痴地望着门口,凝望进来的人,一次次地由欣喜向希望骤变。有的时候头痛的厉害,便吞食三片药,我渐渐惯于依赖药物。然而许是附反应作祟,我的心情常常无比沉重。
他最后还是来了,出着黑色的西装,白衬衫,梳着有些衰颓的头发,可能是很多天没有洗澡,看起来油腻不堪。他缓缓走到柜台前,从背后拿出一束花,他说送给我。
我仔细地凝视他握在手中的白色小花,绽放的灿烂而无比妩媚,那是栀子,那是栀子。我吃痛般扶着柜台,头慢慢低下,大口地喘着气。
盈生走过来,愕然地抓着我的手,怎么了?
我努力地摇着头,死命地抓着盈生的手,那一刻已然模糊的眼睛闪现出无数极端真实的影象,那黑衣黑裤的修长身体,那纯净美好的笑容,那无比温柔的眼睛……我痛苦地抽泣起来,泪水将理智的堤岸彻底摧毁,我奋力地哭着,慢慢地蹲下身去,将头埋在裙子的褶皱之间,声嘶力竭,泣如雨下。
半晌,我感觉一只手抚摩我的头发,无比温柔地将我的头发捋顺。我抬起头来,看见他有些整蛊的笑脸,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讨厌栀子,下次,如果有下一次,我一定送你玫瑰。
他握着我的手将我的身体拽起,又用另一只手揩干我脸上的泪水,笑着说,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哭起来怎么跟个牲口似的。
我勉为其难地甩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又绕到柜台外面与我相对而立,怔了半晌,扭头对盈生说,盈生,上一个谜题你猜出来了么?
盈生笑了笑说,那个很简单-----
的确。所以答案就不必说了,我又带来一个谜题,假如你回答出来的话,我就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婚礼?盈生歪着脑袋。她和我同样茫然。
他微笑了笑,低头深吸了一口气,说,一对青年男女去湖边去游玩,岸边的船夫看到他们是两个人来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男人自己回来了,失魂落魄地问那个船夫,这,这个湖里有没有水草?船夫回答他说,原来没有水草,现在也没有水草。那个男人没有再说什么。两天后,警察发现了他的尸体,他在自己的家中自杀身亡。
盈生专注地听到最后,禁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是的,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他将头转向我。
我已停止哭泣,我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不争气,就为几朵花哭的死去活来。想来觉得可笑无比,定是人的生理中有某种诱人哭泣的物质,才能令我如此忘乎所以。我见他怔怔地看着我,觉得总要说出一句话,使他的眼神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于是我问他,那个女人是死了么?
是的。他点了点头。
是淹死的么?
是的。
哦。我想我只能问到此处,至于那个男人因何要自杀可以有很多原因,譬如要与女人生死相许,死了妈妈,没考上大学,同性恋被人发现了,让人拍到了裸体图片,只是他问船夫的那番话有些耐人寻味,以上的诸般原因都不能合理解释。于是我又联想到了某种形似的东西,但又不能编织出繁杂的故事情节,归终,无论怎样决然,那个男人的死却是与那个女人的死脱离不了干系。我一直无法理解殉情的人的思维方式,也许是错放的人生早已经失去本来的面目,歧途渐行渐远,那些所谓的恋人只是防止孤单的用具,使彼此察觉周围生命的存在。白头偕老,多么可笑,我们在自欺欺人中无端浪费了多少光阴。
盈生毕竟是聪明的,她只是静静地思索了半晌,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揭开答案。她缓缓说,事实上,我可以为你讲述一个故事:那对男女在湖里游泳,他们比赛潜泳,一起扎入水中,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只有男人浮上来,他等了一会,意识到危险之后,慌忙潜入水中摸索女友的身体,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或者那时他潜的更深。黑暗中,他摸到一把水草又松开了,随后,他再也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后来他得到船夫的湖里没有水草的回答,自然痛不欲生,因为那时他抓到的其实是女友的头发,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救起她,但是他放手了,所以他认为是他自己亲手扼杀了女友的生命,所以他选择自杀,以同等残忍的方式,惩罚自己的一念之差。
他扬了扬嘴角说,你果然很聪明。他又转回头看着我,我花费了二十分钟的时间给你讲述这样的一个故事,我没有别的意思,它也并没有什么深蕴的含义,我只是在以一种残忍的方式告别,告别我爱的女人,她此时站在柜台内怔怔地看着我,她有着惹人恋爱的面庞以及在我看来无比幼稚的执着。我没有理由再去将她拥有,因为不久我就要结婚。也许她还无法理解我心中的痛苦。我不会再见她,再不会。我只希望她以后会幸福。
他一边这样说,眼泪也随之流下,他又眨了眨眼睛,俏皮地咧开嘴角。在我看来他笑的如此勉强,带有着某种失落的遗憾,或许他可以更豁达一些,对自己的抉择有所满足,为此而不顾一切。哀伤注定是要与放弃同步,任何放弃诉诸语言都不可避免地令人绝望,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我平静地看着他,那眼泪好似麻木一般,毫无感情地坠落,仿佛是对某种悲剧抱以同情,我同时想到了自己的设身处地,归终我都没有资格说一句话。
他痴痴地望了我一会,微笑着转身离开。我看到店门将他的西装遮掩,他抹着泪水在窗前走过。蓦地,我感觉周身冰冷,我犹如置身在一个冰窖中沉睡千年之后突然醒来,在恐惧中独自承受孤寂,凛冽与寒冷。
盈生走过来,对我说,樱子,我不知道你因何这样自欺欺人,但倘若我是你,一定追出去。
我看了看盈生,突然抬起头,猛然冲出柜台,推开店门,我望着他刚走不远的身影,我张开嘴,突然眼前浮现起一个若有还无的影象,那轮廓无比似曾相识,我辨认不出,只是不断地流泪。我努力地搅动声带,仍然没有形成人类原始的语言,他最终还是消失在了远处,而那影象也随之不见。
盈生走到我身旁,抚摩我披在肩头的头发,我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闭上眼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逸与平静。
14 一切又在消亡
我以为他虔诚地笃信誓言,那么我们一定不会再见,我花费了五天的时间祭奠他狡黠的笑容,诡异的笑脸以及他说起话来挥舞手臂得意的样子。但我没想到他离开后的第六天,我们又相见了。在兰甜的生日宴会上,我看到他搂着我最亲爱的朋友对客人推杯交盏,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以及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无奈与感伤。
他们走到我的面前,兰甜对他说,这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樱子。
他忧伤地看着我,脸上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半晌他才说,原来你叫樱子。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叫秋樱,原来你就是萧晨。
没错。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突然感觉乾坤顷刻颠覆,我眩晕一般站在一个空白的空间中,没有扶持的东西,我只黯然地被折磨的死去活来。我发觉在经历这许多事情之后,我仍然没有任何长进,我一直以为依托我沉稳的意志,我可以面对一切,承受一切,微笑地凝望墙橹灰飞烟灭,然而,这终究只是意想,我依旧会被轻易震撼,不可能对周遭巧合的变故泰然处之。或者我完全能够预料一切,尽管生活的悲哀已经无以复加。我仍然难以置信他,那个要送我玫瑰花的他,就是萧晨。
兰甜发觉我怪异的表情,含笑说,樱子,怎么了?是不是我的男朋友长的太帅了?
我淡淡回答,的确很帅。
我们三个坐了下来,一起举杯喝了几口香槟,兰甜去了洗手间,褐色的楠木桌子两边只剩下我和萧晨相对而坐。我点了支烟抽,见萧晨怔怔地看着我,便将烟盒扔给他说,要不要试试?抽一支烟和甩一句承诺同样容易。
萧晨抬起头看着我,嘴角扬了扬说,樱子,你不要再讽刺我了,我从来都不敢想我会再次见到你。
或者我也没有想到,我深吸了一口气,烟钻入我的嗓子眼里,我难受地咳嗽起来,眼泪挤满眼眶。萧晨坐到我的身旁,抚了抚我的肩头。我抬起头凝视他说,你真的要结婚么?
萧晨不说话,将我揽入他的怀中,轻吻我的发丝,他在我耳边喃喃有声,我听不清楚,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那个问题,像是对某种败寇穷追不舍。我的感情一旦喷涌,就会不能自已,这只是在于身边的是何种对象。我极其小心地偎依在他怀中,尽可能不让肌肤灼伤他,我不希望他获取与我同等难受的痛苦。
兰甜回来了,她看着我和萧晨搂在一起的样子很长时间,似乎正在心中纠正某种错觉。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愧疚,这在以前我是从来没有产生过的。这一种感情无时无刻不掬起我的心灵高高扬起,像是罪人在面对千万人的鄙弃,唾骂与侮辱。我在上面看到那些原则,道德归纳出来的人类,他们张着血盆大口将我一点点地撕碎,我就这样无耻地死了,我是否就这样无耻地死了。在我的印象里,虚幻往往代表着现实,那些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事情于虚幻中会轻易完成。是的,或者灵魂已然覆灭。我行尸走肉地游走徜徉,看到触手可及的点点星光,几次向空茫中探出手去,那手于空中搅出一圈涟漪,却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到。
那个傍晚,在万家灯火熄灭之后。我坐在二层的椅子上,兰甜跪在我的面前,她含泪陈述着她是如何如何爱萧晨,我几次试图将她扶起,都没有成功。
樱子,你知道的,我为他堕过两次胎,为了他,我甘愿付出我的一切,所有的一切,我努力在他面前做到最好,我戒烟了,我再也不抽烟了,为了他,我再也不抽烟了。
樱子,你可以看得到。我这样奋力地留住他,我知道我的气质比不上你,但是你放过他吧,或者说把他施舍给我,我会好好地对他,爱他直到永远。
樱子,你只不过见他几分钟,你会立刻将他忘掉是么?一定是的。我太了解萧晨了,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喜好而不顾一切,我不想他离开我。
樱子,我不能够离开他。
樱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
我麻木般坐在那里,突然感觉无比悲哀。我本来想告诉她,萧晨无论爱谁,都没有爱她,所以无论在这个事情中我扮演怎样的角色都失去意义,归终,她都不会永保幸福。然而,现在似乎没有那个必要,她已经完全寄生在萧晨身上,他的生命必须持续供给能量,她才不会在时间的不断泯灭中衰亡。
我对她说,兰甜,我不会介入你们之间,兰甜,你起来,在感情中,你无须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你只需要留住他的心,与其去乞求别人,反不如去乞求自己。你这么漂亮,一定不会有人忍心欺骗你,你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小女人啊!
我搂着兰甜,为她揩干泪湿的眼。我说,兰甜好好生活,明天我就要离开,上海也住了很久了。我会回来看你的,到时候,你一定要生个孩子给我看。
兰甜微笑了笑,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覆盖整个眼睑。她咕哝着殷红的小嘴,我爱怜地看着她残余嘴角的笑容。
经历这东西颇有些不可思议,在记忆羽化以前,我几乎未曾意识到那般冗繁有多少存在的意义,而一旦被同样的事情再次影响之后,才会抱有似曾相识的态度,对前情客观整合,追索出那么那么珍贵的道理。人类有着诸如此类的悲哀,不能够对时下斟酌再三,便会在以后的生活中再三痛苦。当兰甜死的时候,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但我并不痛惜于她的死亡,我只痛惜她这样没有意义的死,痛惜她临死都没有明视自己在萧晨心中的价值与位置。
那一天的天空骤然阴霾,我在蛋糕店里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就在我和盈生相拥作别时,萧晨突然间闯了进来,他着急地问我,樱子,你真的要走了么?
我说,是的。
如果我不许你走呢?随便你怎么样。我将背包套在双肩上,举步离开。萧晨伸开手臂拦住我的去路,坚定地凝视我,犹如在控诉某种失落的罪恶。我拽下他的右臂,身子走了过去,他拉着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
我们总会再见。我抽出自己的手,跑了出去,沿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跑。萧晨追了出来,在后面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置若罔闻,仍然卖力地向前跑。跑着跑着,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我抬起头,看清楚是兰甜的脸。我又片刻没有停留,转身穿过马路,萧晨一边喊我的名字,一边随我穿过马路。我在马路对面回头,喘了口气,我只试图停下来,因为这样追下去并不是我离开的方式,这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
就在我回头的瞬间,我看到兰甜喊着萧晨的名字,泪水泛滥一般,她奋力地追向他,恰于此时,一辆大卡车突然驶过,我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伴随着一泓鲜血喷射而出便嘎然而止。我张了张嘴,胸口疼痛得无以复加,我委顿于地,失去知觉。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失去知觉的前一瞬间,我看到兰甜安详地躺在那,头部扁平,眼球突出很多,地上被覆盖了一层红白相间的凄惨颜色,她的脑部完全被车轮挤扭曲,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就像我小时侯看到的那个出车祸的小女孩,他们惊人的相似,像是上天对我的残酷讥讽,它要令我的周遭随时都充斥着死亡。
15 滚滚红尘----走过的来路
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院里的,我睁开眼睛,只看到两个人,萧晨以及兰甜,我欣喜得几乎蹦起来,我向她招了招手,说,过来。她听话地坐到我身边,我抚摩着她长长的头发,温柔地说,兰甜,我的小妹妹,姐姐再不抢你的男人了,姐姐对你最好了,姐姐好爱你。
兰甜从我的怀抱里直起腰来,泪水流满她的面颊,她泣声说,樱子,你怎么了?我是盈生啊?
我歪着头,辨认了一下,嬉笑说,骗姐姐?你当姐姐是傻瓜,我的小兰甜,姐姐爱死你了!
兰甜回过头来看萧晨,后者齿咬着下唇,忧伤地望向窗外,没有说一句话。
出院后,我仍然和兰甜住在一起,萧晨把我们送回来之后,便要离开。我拿着水果刀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看起来无比鲜艳,我说,萧晨,你胆敢对我们家兰甜不好,我就每天在你身上划上这么一道。
生活继续,悄度流年。我每天很早就起来,跟随电视上的姐姐一起做早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从始到终,一天也不间断。有时候,拿着芭比娃娃发呆或者嬉笑,总是能够发觉它设计出来的很多隐藏的妙处。兰甜一直喂我吃饭,她张开嘴说,啊!我便抬手将一碗稀粥泼到她的脸上,然后躲在旁边哈哈大笑。
萧晨总是过来看兰甜,二人对坐在沙发上一直叹气,我一直不理解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令人沮丧的事情,但我不会问,因为问了,他们也不会回答我。
他总是叫她盈生,他说,盈生,不能再耽误你了,我来照顾她。
可是你不方便照顾她,我没有介意什么。
我要和她结婚,这并不是怜悯她,我一直爱着她,我要她做我的妻子。
萧晨!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他转过头来看向我,我将娃娃挡在我们的视线之间,然后歪着头对他微笑,他看着我笑,于是他也笑。
几天后,我跪在榻榻米上,身上穿着雪白的婚纱。兰甜为我整理了一下婚纱的褶皱,又替我将头上的百合花插好,然后静静地看了我一会,说,樱子,你真的好漂亮。
我笑了一下,说,兰甜,你才漂亮呢!
兰甜突然间暴躁起来,她摇晃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樱子,你给我听好了,我是盈生,不是兰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兰甜!
我怔了怔,大口地喘着气,我颤声说,兰甜,你不要这样,你你不要这样,我的头好痛,真的好痛。
对不起,樱子,对不起。兰甜搂着我,紧紧地拥抱我,她的泪水滴到我刚刚盘起的头发上,她泣声说,樱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过了一会,你等一下,我出去看车到了没有。
我点了点头,兰甜出去了。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百无聊赖中,我看到自己身上的白纱裙,好奇地摸了摸质地。三分钟后,我褪下婚纱,换上了一件米色长裤,穿上杏黄色碎花衬衫,外套是一件纯白的小夹克。我这样穿着站在镜子前,仔细地端详自己。那镜中人好似虚无。我仔细地看,却毫无所获。我气急败坏地拿起剪刀,将塌榻榻米上的婚纱一剪再剪,最终,它变成条条碎片,我将他们扬到空中,在飘摇下坠的这段时间,我置身其中翩然起舞。一个刹那,我猛然回到我初始工作的那个迪吧,我在舞台上热辣狂舞,隐藏在暗处的一双颓废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凝视我。我看到破屋,看到渡轮,海浪,看到自己迎着微风站在甲板上衣袂飘飞,我看到起伏和缓的群山叠青泻翠,乡村里的炊烟袅袅,我的小白汪汪而吠,以及那一干无比熟识的人们……
我痛苦地捂着头颅,发疯似的狂叫。我把剪刀扔了出去,砸碎那面镜子,试图连那镜中人一起砸碎。
我猛然察觉四处都是故去的容颜,我呼喊着冲出门去,撞到归来的兰甜,我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发疯似的拦下一辆出租车,我坐定后排座,说,有多远开多远,后面有人要吃我。
残存在我脑中最后的影象是萧晨从花车上下来的情景。
我躲在黄浦江岸边的一个角落里,听萧晨,兰甜呼喊我的声音。我想我终于挣脱所有枷锁,我终于重新获得自由。这样的离去承载着某种遗憾,施舍我少得可怜的那么一点感情,去完成那一干我爱的,爱我的人那少许成全。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再次回到起点,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轮回,我所能观摩的前程一片迷茫,充满着勃发过后的希冀与梦想。我忘情地叨念着那些于我来说虚无缥缈的意象,归终都将一切忘却的一干二净。我不无恚恨地整合思想,却发觉头脑中分出痕线,一半混乱,一半又都是空白。
我悠然地走在落英缤纷的小路上,一路奔跑,一路忘我地歌唱: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呦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我蹦跳着看到路旁的一棵栀子树,于是跑上前去,小心地摘下残余的几片栀子花瓣,放在嘴里,耐心地咀嚼,虽然已经萎蔫,嚼起来仍然味道十足。
我扭头看见一个男人在身旁微笑地看着我,我将花瓣塞到他的手中,我对他说,秦言,你要不要吃?
by 分阳于2005年1月6日--3月11日
这篇小说有必要在后面多说两句。
我在一月份就起笔写这篇小说,事情进行的并非很顺利,这两个多月来,我经历了很多难以言名的事情,于是这篇小说常常在一种无奈中搁笔。那些事情言之出来难免有些牵强附会,但可以说明的是无尽的死亡,离别与哭泣,诸如此类的东西。有的时候,我常常在半夜里惊醒,望着窗外的路灯发呆,总是在凌晨的时候,我披着衣服起来,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到天际昼起,才会无比疲惫地去洗脸,刷牙,吃饭。寒假去了外地两天,拍了若干照片,在外地用纸笔写了乡村生活的收尾,也许是受了那个地方的某些熏陶,于是语言上也失去原有的冲力与决绝。至于真正的收尾,我擅改了某个人的人生历史,我想若要真正地做到皈依,死亡该不是人类所竟相追求的(这在小说中也提到过)。
在这篇小说里,我写了很多死亡,无名小女孩,奶奶,秦言,兰甜甚至于是那只狗小白,我都着力描绘,我甚至不知道那时候写了这么多的死亡为什么会没有感觉到疲惫,也许是他们死亡的方式与意义都不同,关于意义,我一直在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探讨,总是在不断的无奈中一点点地朦胧。我仍然不清楚在这许多事情发生以后会产生怎样的结果,我的那个结果不过是悦人耳目的东西,或者也并不悦人。
关于深海鱼儿,我已不想说太多,她的那个人在小说里有很多彰现,算是生者对于死者的悼念。我和她的结识也只是在酒吧里,那时她抽三五香烟,喝得酩酊大醉。在抽最后一支烟的时候,她的火机打不出火来,于是我就把我的火机递给她,我们便这样结识。以后的日子言之有些戏剧性,多说只会徒增死者在别世的痛苦,便不复言。她的网名叫做深海鱼儿。
她死于煤气中毒,一个人在家里,打开煤气的阀门,躺在床上,就这样,很简单地死了,死得有些令人措手不及。
我答应她的这篇小说终于在她死后的四个月之后发表出来,我希望它可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希望可以。
六月,便要高考,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很有可能是我高考之前最后一部小说,感谢所有曾经一直支持我的朋友,感谢现在准备支持我的朋友。
终于此,这是我最优秀的作品,我希望以后会做到比它出色很多。
最后,这篇小说献给所有在感情中左右为难的人,希望在客观的阅读时你能够从中找到失去的自我。
期盼已久的东东终于浮出水面了
没想到这次是以女孩子的身份出现
没想到分阳笔下的死亡是那么的平静
没想到…………
没想到的事情毕竟太多了
事情的发生就在那一瞬,
太突然,
不是你我能掌握的……
还来不及看清楚,想明白
他已消逝在时光的洪流中……
令人措手不及…………
留下的是无限的思索|……
你的小说写得很不错,有没有想过要投稿?
快高考了,希望明天的你会成功。
也许很多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事都会依如我们所愿,但是总有一种方式可以让我们借用以至生存
那就是文字。
感谢你用你的文字带给我依如你一样的感悟。很纯很真
我们都会一直支持你的!
虫虫:昨天晚上做噩梦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你的小说 睡觉前我一直在想 秦言为什么要上吊呢? 分阳:我想一般人也很难了解 这完全取决一个人的思想深度以及他这个人的性格 秦言属于那种在平常道德中生活的 人,使得他的性格逐渐趋于正统,
所以他一直过着 不违逆自然法则的事情 他深深地爱着秋樱,但是又一次次地被秋樱的言语中伤而绝望,
于是他那种属于正统的 心
理便会想到许多悲哀的事情,譬如说以后的生活,以前的痛苦,
父母的死亡,奶奶的离去,诸如此类的事情. 所以他在意识空茫中选择自杀来结束纷繁的一切
虫虫:其实他的死跟那小女孩是有关的吧 他向别人介绍秋的时候是说秋是他妻子 然后他又与那小姑娘行夫妻之礼 他是不是也为此举而深深自责呢?
分阳:你说 的很对 一方面他很孤单,另一方面他过着极端无聊的生活 所以他不得不在生活中寻找 一些快乐来添满心灵上
的诸多空虚,而他的思想就是那么正统,以致于挣扎在道德与孤单的夹缝中无力自拔 于是只的在无奈中死亡
虫虫:悲剧人物一个!~
分阳:算是吧
虫虫:真实的鱼儿在他死之后呢?
分阳:她后来就回来哈尔滨了 还是回到那个迪吧里做领舞 其实本来故事的结局我也是要把她收回到哈尔滨的做领舞的 虫虫:那后来呢? 就死于煤气中毒?? 而上海的故事呢? 你虚构的还是又是另一个人的缩影呢?
分阳:上海的故事就没有真实的原形了 是我胡乱编的 其实我挺不了解她这个人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就要选择自杀
虫虫:你怎么知道她是自杀的呢? 迪吧的人告诉你的吗?
分阳:我只能告诉你 她对我很好 一直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只是我做的并不称职 我经常去她住的地方找她出去玩
虫虫:然后你接了解了她的几乎全部?
分阳:我还知道她一定有很多故事,不止是我所写的那么多 她所经历过的痛苦是我所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最多的 甚至于你和她交谈都能对生活产生绝望 她后期的生活很浮靡,几乎堕落的一无是处 我一直没有规劝她,我觉得她是在以她的方式生活
虫虫:其实我感觉她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的在旁边陪着她 听她叙述一些东西 她要的仅仅是这些她并不希望进一步的东西 所以 你应该算是尽职了
分阳:我想也是 只是她死的时候真的很悲哀 她就那样死了 我见到她尸体的时候是在一个医院的太平间里 那时候,在她身边的只有她的爸爸 他只是一直哭 没完没了 当时我真的很想掐死他,因为在她生之以前,
他从来没有真正关心她,他只是不断地向她来要钱
虫虫:他是哭他的摇钱树没了吗? 他不知道她很需要家庭的温暖吗?
分阳:也许他根本就不清楚 也许他本来就是很无耻的 本来小说里的出现的主要人物最后都有归宿的 我当时写的时候很恨他,就没有安排他的再出场,只是说他极端无耻了
虫虫:是可以改变的呀 只要他愿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呀 为什么他不要 为什么他情愿要这样呢?
分阳:这只是你心中所想的 你想假如所有人都像你说的这样做 世界一会有这么多的悲剧么 所有的悲剧都是人类的性格所导致的
虫虫:就算每个人所想的都不同 但是对亲情的渴望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分阳:或许是这样 也许他被生活压迫的有些麻木了吧
虫虫:麻木??? 只要有钱就有一切了吗? 钱真的是万能的吗? 他的眼里就只有钱吗? 为什么 好多人是多么的渴望拥有亲情 可是对于他来说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他却不知道珍惜 真的是在失去之后才懂的他的珍贵 才知道原来他是多么的美好 为什么人总是学不会呢 总是要等到不可能的时候才来后悔呢?
分阳:人都是这样的 他们为了自己的追求而不顾一切 即使在同等情况下以任何事物为代价 是因为他们从没有失去过 所以不懂得失去的痛苦 所以他们以为这样很廉价,至少收获的是他们想拥有的 人类自初就上这么无耻 只是在我们经历同等失去的情况下,才会由于,因为他们已经懂得了失去有多么的难受 他们不知道 否则他们一定后悔那样做
以上是偶跟分阳谈关于《看尽繁华》的片段
我相信很多看过《看尽繁华》的朋友也都很想知道故事的背景
发生在故事后面的故事…………
在他一模之后
一模之后他休息了两天嘛!~~
哎~~~~~~~~~~~~~~~(长叹~~)偶咋没那么好的运气呢?只好再等4个月了~~~
[em01]这几天看见分阳个家伙上了好几次网了
那个家伙偷懒啦
一个故事
仅仅是一个故事
让人不自觉的想起安妮宝贝的话语
关于人生,关于爱
现实中
有太多的无奈
却无处宣泄
可能
死亡会是一种解脱吧
那些故去的人
会在我们身后
微笑着吗?
各位啊,偶太清楚他的劣性拉。
偶上周日看到他上线了都很忙啊
汗,我统计了一下,这篇包括后记,有三万多字,还真是辛苦分阳了哦,
打这么多字,手居然没事~~~
呵呵
分阳好红哦
一帮子JJMM都在这顶着呢
帅哥就是不一样啊
[em01]哈哈,风翔GG也不错嘛,就算没有偶们帮你顶,还有小草嘛,放心啦~~~~~~~~~
HOHO~~~~~~~~~
[em01][em01]分阳!!!
最近没写字了吗?有你说的那么忙吗?说什么要回信?(我的字并不差啊,认不得?你是不是想人打你??)
不去I5LAND了吗?现在我也是看看就走的,太多人拉,又没有想说的了。。。
很寂寞啊,没有落脚的地方。。。
你可不可以收敛一点,你有那么多的崇拜者,注意形象啊!!不准再占我便宜拉,我不是好欺负的。。。哼哼!!
想听你说话的声音,很温暖啊。。。我这儿很冷啊!!
我唱歌给你听啊!!!
QQ上收不到消息,我就留到这儿来了,你会看到吧??一定要看到,不然的话我灭了你!!!
各位对不起!!当我在说费话。。。。。。
闪拉!!!
[em02]原创哦!佩服——
好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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